洪丽丝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隔着玻璃窗，她把这事看得一清二楚。在洪丽丝看来，刘三喜这人自以为是，死要面子，三分成绩能吹成十分，爱占个便宜，办点啥事咋咋呼呼，自从来河西湾建厂，她和屠刚没少和这人顶杠。至于黄家礼，几乎天天挨 。唉，谁叫你父母过早双亡，姐弟俩相依为命，人家娶了你姐姐，管你吃、管你穿，供你上学，送你当兵，复员回乡又介绍你到镇林业管理站工作，帮你娶媳妇成家。可以这么说，没有刘三喜的操持就没有黄家礼的今天，欠得太多了，看看脸色，听听难听话，黄家礼习以为常了。

看着刘三喜提着一大兜这“奶”那“液”心安理得地出了办公室往厂外走，洪丽丝清楚，这些东西是黄家礼准备送往县商业局的样品，为满足刘三喜一时之需，拆东墙补西墙，看你如何堵窟窿？

爱咋堵咋堵，洪丽丝想，反正这事跟自己没半点关系。眼下倒是有些“抽检品”等着洪丽丝去送，厂里做出不成文的规定，每月给镇干部和工商所、税务所送厂里系列产品，让这群人“检验”产品的合格率。按屠刚定的范围，一般干部每人一份，副乡镇级每人双份。这些东西都要经镇党委办主任马大勇往外分发，他自然享受了副乡镇级待遇。至于镇里的两个一把手，除每人双份外，屠刚还亲自出面送上“优待品”。

眼下，屠刚出差在外，这事只能由洪丽丝承担。她给马大勇打去电话，让他帮忙联系一辆机动三轮车到厂里拉“抽检品”，又把董大翠叫到宿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得大翠满脸通红，洪丽丝却抿嘴笑了。自语道：“像，怎么看都有点像。”

“像谁呀？洪部长。”董大翠迷茫地问。

洪丽丝没有回答董大翠的话，从眼前这个姑娘身上，她看到了自己初到那个南方城市的影子，倒是这姑娘比自己当初显得腼腆。她从床下拿出一双半高跟皮鞋，站起身打开皮箱翻出一件葡萄紫色碎花条绒上衣，一条蓝色牛仔裤，笑着说：“穿上试试。”

“让俺穿呀？”董大翠惊讶地看着洪丽丝。

“对，试试看合不合身。”穿好衣服穿上鞋，董大翠忍不住照镜子：“像是量着俺的身子做的，太好了。”

洪丽丝反倒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做销售工作穿衣服、说话都要得体，今后要学说普通话，大方点，不要扭扭捏捏的，出门在外代表厂里形象，人家看你会办事，才愿意和你打交道，才能推销出产品，懂吗？”

大翠不停地点头，鼓足勇气说：“俺、我一定跟部长好好学。”

穿着这身衣服在厂区一出现，大翠立即吸引了姑娘小伙的眼球，小青年新奇地窃笑，姑娘们羡慕地小声嘀咕。洪丽丝时不时也对大翠看两眼，觉得这姑娘身上少了一些东西，她要精心替大翠把这些东西找回来。这几年跟着屠刚闯世界，吃苦受累，担惊受怕，精神、肉体忍受了。可一个人要是心里不停地流血呢？这种难以愈合的创伤只有受伤的人自己体会得出那长久的痛苦。现在总算有了一片属于她和屠刚的天地，她要打造一个营销团队闯市场，拿回属于自己的财富。

三轮车嘟嘟叫着开到库房门口，装上“抽检品”又一溜烟向灵泉河镇驶去。尽管这是一条刚修不久的柏油路，牛踏、拖拉机碾压的伤痕经雨水冲泡，出现深浅不一的大坑小洼。车厢不停地摇摆着，洪丽丝和大翠相互搀扶着，屁股从这个纸箱颠到那个纸箱上，始终也没有坐稳。直到进入灵泉河集市，三轮车慢了下来，二人才落了座。

虽然接近中午时分，街道上依然行人如织。清明节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那些卖纸、炮、香的摊铺隔不远就冒出一家，只见有人买好成捆的黄纸、成盘的鞭炮，手提肩扛着穿行在人群中。看来这方土地的人们特别眷恋逝者，兜里有几个钱，不忘与先人分享喜悦。

洪丽丝招呼三轮车停在灵泉渔家饭店门前，她和饭店的老板很熟，让老板卸下两个纸箱，又把三轮车开到镇政府马大勇宿舍门口。马大勇和三轮车上的人搬下一个个纸箱，他看了大翠一眼，回头邀请洪丽丝一同去机关食堂吃饭，洪丽丝微笑着婉言谢绝了。

三轮车又在拥有一幢三层楼房的灵泉渔家停下了，洪丽丝要了三碗水饺，不大一会儿工夫，老板亲自把一盆水饺端上桌。饺子分明是鸡汤下的，洪丽丝拿起勺子一搅动，盆里露出不少鸡肉。“张老板，这……”

“放心，俺只收水饺钱。”张老板满脸堆笑地说。“渔家”的全鱼宴在灵泉河镇堪称一绝，屠刚带着洪丽丝在店里请了几次客，见二人出手阔绰，张老板刮目相看了。一打听说是在河西湾建大厂的企业家，这老板更是敬若上宾。洪丽丝多天没有露面了，突然间气度不凡的贵客领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出现在店里，张老板顿感蓬荜生辉。

“你去借两辆自行车。”洪丽丝冲张老板说：“吃完饭我们送那两纸箱。”

“没问题，后院有现成的。”张老板说着叫过一个服务员，两人将自行车推到门店前，按洪丽丝的吩咐，把纸箱分别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中午吃完饭是坐机关的人午休时间，洪丽丝赶着这个点，和大翠一前一后骑上自行车直奔镇政府。楚建功的门敲不开，一打听，他外出办事下班前才能回来。二人来到罗广建的宿舍门口，洪丽丝轻轻敲了两下门，室内立即传出“请进”的回应。

洪丽丝向大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搬那纸箱，自己先一步推开门来到房内：“罗镇长，没午休呀？”

罗广建正坐在办公桌后看一本《茶树栽培技术》，抬头见洪丽丝笑容可掬地站在面前，后面跟着一位抱纸箱的姑娘，不解地问：“这位是……”

“怎么，你们不认识呀？董大翠，你介绍进厂的。”洪丽丝说：“大翠，你真该好好谢谢罗镇长。”

“坐，你们坐吧。”罗广建从办公桌后走出来，见二人在简易沙发上落了座，也在一个沙发上坐下来，指着那个纸箱说，“又是厂里的产品吧，上个月送的我让农技站的人拿去了。不怕你们笑话，我用肥皂用惯了，用这东西不适应。要不这样，大翠的弟弟住院急等用钱，你拿去卖了交点住院费。洪部长，下个月千万不要送了。”

虽然在罗广建这里碰了个软钉子，洪丽丝内心还是愿意跟这种人打交道，办事丁是丁卯是卯，不像楚建功，看人的眼神能剜出肉来。

出了镇政府大门，洪丽丝骑上自行车，扭头对大翠说：“大翠，我回厂安排业务上的事，过一两天就带你出去跑跑市场。这两箱产品，一箱你晚上送给楚书记，另一箱就按罗镇长说的，送到医院让你妈给卖了，多少交点住院费，顺便看看你弟弟。”

在渔家饭店门前，董大翠把两个纸箱绑在一辆自行车上，还了另一辆车，目送洪丽丝搭乘三轮回了河西湾，骑上车来到卫生院。

见女儿穿了身时髦衣裳，黄桂花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翠儿啊，从哪弄得这么漂亮的衣服。漂亮，整个人跟仙女似的。真是应了那句话，人是树桩，全靠衣裳。”

“咋呼啥呀。”大翠的脸唰地红了，小声说：“不怕人家听见笑话。”

“怕啥怕。俺家妮子长得好看，穿得漂亮，眼气死他。”话虽这么说，黄桂花说话的声音低了许多，急忙伸手撕那纸箱，“这是啥，带吃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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