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立夏过后的太阳热辣辣的，蛋摊前后无遮无挡没有一丝阴凉，朱子英、柳叶身上的汗水和衣服贴到一起。

“子英，饿了吧？”柳叶小声问。

“不咋饿。”朱子英抿抿两片薄嘴唇，“有点渴。”

柳叶早渴了，这会儿嗓子眼像吞了干辣椒面。清晨挑着70多斤鸡蛋来赶集，路虽不算远，但背部困乏、隐隐作痛，出了一身汗。眼下太阳烤着，身上总是汗涔涔的。她皱着眉，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把头上脖子里的汗，在手提包内拿出两元卖蛋钱：“子英，吃饭去。”

“姐，这可是一斤半鸡蛋钱呐。”在朱子英眼里，这位婆姐待她情同亲姐妹，在柳叶面前，她张口就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笑眯眯地问：“你真舍得花两块钱让俺吃饭哪？”

柳叶又从包里拿出两块钱一并递给朱子英：“给，吃饭去。”

朱子英抽出一块钱向那家饭店走去。一会儿，她一手端着盘子，一手端着碗来到柳叶面前。盘子里放着两块油炸糍粑，碗里盛着白开水：“俺俩一人吃四毛钱的糍粑，白开水管够，咋样？”

“这么快你就吃了？”

“你先吃，俺现在去饭店，过会儿俺来取碗和盘子。”

柳叶正吃着糍粑，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柳林推着自行车走过来，面带愧色地说：“瞧你晒的，要不是柳眉中午吃饭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们出摊了，好卖吗？”

“三分之一也没卖够。”柳叶叹口气说：“光这样卖不行，得想点别的办法。”

“我现在去找家旅社订间房，晚上收摊你住这里，咱们商量新招。”

旅社的房间实在太小了，两张床中间勉强能走一个人，门口靠墙放着一个小矮桌，四箩筐鸡蛋搬进房内，三筐放在地上，几乎占据了剩余空间，另一筐只好放到矮桌上。

“这么大个灵泉河集市，咋就销不完 100 多斤鸡蛋呢？”柳叶看看盘腿坐在另一张床上的丈夫，感慨道：“俺记得前几年去北京，鸡蛋还在凭票供应，灵泉河供销社也是有多少收多少，这才两三年工夫，咋就一下子卖不掉了，也没见谁多养多少鸡呀。”

“要我看，就全国这个大市场而言，鸡蛋不是多了，而是远远不够。农村产出有些剩余，城市却等鸡蛋下锅，关键是流通渠道不畅。”

“行了，行了！你少给俺讲大道理。”柳叶打断丈夫的话。看来她真是急了，结婚这么多年，她极少用这种腔调和柳林说话。

柳林理解妻子的心情，轻声问：“你说现在咋办吧？”

“俺要是有办法，会住到旅社里听你闲扯，真是的。”

“去年你要养鸡，我也赞成。去信征求爸爸的意见，他倒是坚决支持。爸爸毕竟老了，退休这几年，下去看得少了，听得少了，想法难免有和实际脱节的地方，这几年变化大呀。”

柳叶也脱了鞋坐到床上。柳世明老人在灵泉河的那些年，他们接触得并不多，一旦听他说话，总觉得有主见，长见识。老人回了北京，一家三口虽去探望过几次，可老人整天忙于工作，晚上下班回家，时常有人先他一步堵在会客室里，一天难得说上几句话。老人总爱看着柳叶微笑，那笑容里有慈爱，有赞誉，也许还有愧意吧！柳叶猜不出，说不清，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和蔼亲切。见柳林说起父亲，柳叶看着丈夫，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咱家的这个养鸡场，可能是农业产业化的样板田，也可能是牺牲品。时下在‘三农’问题上，旧体制没打破，新体制没建立，必然制约生产力的发展。没忘吧，家里要筹几万元钱办场，为此事我专门回了趟北京，跟爸爸说了这个看法，他大加赞同，说是别的地区能办成的事，桐城、狮江也一定能办成，了不起走段弯路，要敢冒、敢试、敢为天下先。话虽说得不错，他把积蓄全拿出来，又让哥姐为我们筹钱，我看他是用这种方式还债，还儿女债，还亲家债。”

柳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听得柳叶心里沉甸甸的。虽然上到高中毕业，农业产业化的问题对柳叶来说是头一回碰到的方程式，她闹不懂这词语的含义，觉得像进了考场一样，既然已经进来了，只能大着胆子试着去解题。她鼓起勇气说：“俺不管鸡场能不能成为样板田，决不让它成为牺牲品。明天让子英守摊，俺到集市大小饭店、商铺去推销。”

“这件事得分几步走。”柳林沉思着说，“联系一批重点户，送货上门。扶持一批零售商，咱让利出售，让他们有钱赚，互惠互利。开辟县城和周边乡村市场，再扶持一批零售商，你看怎样？”

“好啊。”柳叶锁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她心想，别看柳林说话咬文嚼字的，要是碰到事头上，真能拿得出主意。她宽慰地笑了。

这笑容使柳林的心里暖暖的。他故作惊讶地说：“你头发上趴了个虫子，别动，我看看。”

柳叶慌忙拨弄头发，柳林趁势抱住她的身子。

灵泉渔家自然成为刘柳叶重点户中的重点。当她试着说明来意，张老板嘴里嘀咕着，看看大厅旁卖小吃的卤鸡蛋盆，脑子里旋即算过一笔账。胸有成竹地说：“一天送 13 斤，每斤比市场价便宜五毛钱。”

“两毛吧。”刘柳叶不容置疑地说：“张老板，俺不说养鸡户有多难，就这点赚头，给你了。”

张老板坚持压价：“三毛，再多俺就不买了。”

“好，依你。”买卖成交了，柳叶心底增添了一分自信。这可是灵泉河最大的饭店，攻克了这个堡垒，柳叶心里有了数。柳林说啥来着？互惠互利，对，“惠”“利”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联结成利益共同体。

生意，生意，一个“意”字，“立日在心里”，每天压着心头的，就是这个“日”字。

刘柳叶这么想着，两条腿增添了力气。看来，互惠互利才能让太阳在心中升起。想明白了这个事理，她脚步轻盈地走进一家家大门。一天时间，24 家饭店、商铺同意进货 100 多斤，柳叶大喜过望。傍晚时分，她来到镇政府找到柳林，喜笑颜开地问：“猜猜，重点户一天要多少鸡蛋？”

“还用猜吗？”柳林看着妻子喜形于色的模样，“脸上明明写着嘛！”

“100 多斤啦。”柳叶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怪不得生意人常说货到地头死，早该上门推销了。”

“第一步走得不错。”柳林提醒说，“下一步要扶持零售点，到县城和周边乡村疏通销售渠道，只有形成多层次销售网络，咱鸡场才能稳操胜券，连年扩大养鸡规模。”

“咱这里离县城五六十里，咋去呀？”柳叶为交通工具作难了。

柳林说：“先租机动三轮车，等咱有钱了，买它辆新的。”

“说得好听，有钱了买三轮谁开，总不能让哥把田撂荒了替咱开三轮吧。”

“我看你就行。”柳林趁机鼓励说：“三轮好学，半天工夫你就成驾驶员了，我现在就可以教你。”

“说得跟真的一样。”柳叶努努嘴,“三轮呢？”

“走，立马去租一辆，我教你在广场上开，天黑前保证让你学会。”柳林说着站起身，“你学不学？”

“学就学。”柳叶随同丈夫走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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