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申宁歆

我仍记得那棵树，它一动不动地立在我的回忆里，也不说话，就那样安静地注视着周遭的变化，像是发愣，又像在沉思着什么。

它大我几岁或十几岁。小的时候，从我家附近的公园出来，穿过一条宽阔的马路，就看见它枝繁叶茂地挺立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记忆里和它并排挺立着的还有许多树，只是它旁边卖棉花糖的小车，还有推车的老奶奶和蔼的笑，总是让我挪不开脚步。相比之下，这棵树给我的印象最深。它的枝叶就像一把巨大的伞，遮风挡雨立在路上，又像是过去岁月的信物，藏在心里。

若是远远看见树梢，窗外的、街边的，似乎都是一样的高大碧绿，遮风挡雨。可一旦安静下来，记忆翻涌，就是到了那棵树粉墨登场的时候。彼时我3岁，开始上幼儿园，午休也就成了每天最头疼的事儿。午休的时间总是很长很长，我想出去玩，也想回家。可想归想，只能一动不动地假装睡觉，眼睛骨碌碌的，东瞅瞅西瞧瞧——可惜那个角度只能看到窗外的树梢。

窗口正对着法桐树，叶子在风中波涛似的摇摇晃晃，仿佛从窗口窥探着我的心思。午后的阳光亲吻着每一处叶子，镌刻下桐树的年轮。碧绿的法桐叶子像嵌上水钻似的，枝干高大挺立，应该是公园旁边的那棵吧，我想。我也喜欢看着它，满脑子都是和妈妈手拉着手，走出公园穿过马路，再买上一个棉花糖，边走边吃的样子……直到树叶别过阳光，转身把树影拉得很长很长，老师这才招呼我们起床，我离开了那个窗口，墙壁遮住了树的目光。或许是那棵树总是如影随形，又或许是北方街道爱种法桐树的缘故——闲下来，想到的看到的总是它。

没有人问它愿不愿意，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托付着心事。它一直默默地立在时间的急流里，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看悲欢离合，看着我长大。读小学的六年时间里，我记得每年夏天，总爱和附近的几个小伙伴儿在那棵法桐树下集合，爱说“老地方见”。这棵树离公园很近，理所当然地承载着我们彼此的约定。彼时，学生中有些诡异传说，背景总在公园晚上。于是，天一擦黑，我们就往回走。蝉声此起彼伏，我们几个小伙伴儿总到“老地方”挖几只知了。拿出准备好的铲子，借着手电筒的光，循着声音，以黑夜为掩护。有胆小的女孩子也要在树干上捡些蝉蜕回去，分别的时候，没有谁空手而归。

那树沉默着、安静着，久而久之，被很多人遗忘。看不到它的年轮，单单是它高大挺立的身躯，没有一点儿变化。可是我知道，它比我们更知道岁月，也更记得时间。它看着我长大，看着我吃棉花糖、挖知了、玩得满头大汗地回家，还有中学时，下了晚自习，它目送我走过这段不长的夜路。再后来，我长大了，它的样子逐渐模糊了……

很多时候，那棵树就像个摄影师。它立在那儿，目之所及，就是生活的图景。阴晴雨雪，四季轮转，它见到的似乎比人们见到的更多。只是它从不开口，把所有的相片收藏起来，太多的倥偬过往和沉淀的情结在时间里一一铺展，只有亲历其中的人们才会看到。它又参禅似的，诠释着一种智慧，叫作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