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谷金长

我国古典诗歌在发展的进程中，唐诗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不论是诗的数量上，流播的范围之广，影响的程度之深，自唐以降历代都难以与之相比伦。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此后倘非能翻出如来掌心之齐天大圣，大可不必动手。”特别是宋代印刷术出现以后，为唐诗的传播印刷提供了方便，不同的版本大量涌现，从民间到朝堂，从国内到国外，特别是从明代至民初，选编的唐诗集册流传甚广，为此也出现了一些弊端。选集的不同版本，版本同一作者的同一首诗，内容上出现了异样的字词，甚至少数个别的句子也不一样。李贺、李白、刘禹锡、杜牧、贺知章、许浑、赵嘏等不少著名诗人都存在这些情况。因此，有的学者在唐诗研究的过程中，就根据版本出现时间的早晚，来论证某某版本上作者的那首诗为错版。对此，笔者对“错版”这一定论认为有点牵率，命名有些不妥。

我之所以不苟同有的学者将不同版本上同一作者的同一首诗，因句词内容有差异称呼为错版，是因为他们往往依据不同时期不同朝代，以时间的早晚来确定对错，早的为正确，晚的为错版。殊不知以此法考证来确定对错，自唐以后从未间断，许多诗篇其结果究诘至今未能明确定论其对错。如大家所熟知的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这首诗，其中第三句“孤帆远影碧空尽”，有学者搜集到在唐人抄写的敦煌卷中，该句为“孤帆远影绿空尽”，宋代的几个版本都为“孤帆远影碧山尽”，我们现在流行的“孤帆远影碧空尽”，是自明清直至民国的版本多为“碧空尽”。为此就论定现在流行的版本为错版。类似这种情况还有李白的《静夜思》、王之涣的《凉州词》、张继的《枫桥夜泊》、刘禹锡的《望洞庭》等可随手拈来。

唐人选唐诗的不同选本，在当时这些唐诗集的书写者即书手，唐代称为乡胥，《辍耕录》中有明确记载。这些书手们在抄写的过程中避免不了或多或少会出现差讹。再者许多唐诗都是作者应酬之作，不可能用心去字字细考，句句斟酌。存有的另一个因素，是唐诗歌主要通过歌唱流传，当时称为歌诗，歌伎们在传唱中为便于演唱表达，为了便于传唱避免不了的或多或少对个别诗中的字词，在不违背原意的情况下给以改动。这种情况即使到了宋代印刷业未普及和规范的情况下，仍会出现这些问题。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不论是不同版本的选编者或书手，在编辑和抄写的过程中，不排除对个别词字从字词意的表达上和诗的意境上，更改为恰适的字词，这样也更符合社会流传的要求。唐宋以后到明清两代，由于印刷业的发达，更促进了唐诗的传播发展，既有官方的又有私人的，不同版本大量呈现。如明李攀龙的《唐诗选》、高棅的《唐诗品汇》、胡震享的《唐音统签》，清初康熙皇帝下令由曹寅主持选编的《全唐诗》、李振宜《唐诗》、孙洙《唐诗三百首》等等，海外日本也印有不同的唐诗选编。到了民国时期，也有学者选编出不同的唐诗版本。这些未统一的出版方式，不同的版本仍存有差异的地方。如人们所熟悉的李白的《静夜思》这首诗，宋代的几个版本此诗第一句“床前明月光”，有的写作“看月光”，到了明朝李攀龙编《唐诗选》又改成了“床前明月光”，清孙洙编《唐诗三百首》时沿用了“明月光”。

从宋朝晚期至清末延至民国时期，不同唐诗选编版本出现的诗句上的差异，我认为不能以唐和宋早期的异板唐诗存在问题的原因相并论。从宋晩期到清末民初，历史发展了近千年，在唐诗的传播过程中，为符合社会流传的需求，加之读者审美意识的提高，在以纯文本形式传播过程中，后世编读者从审美实践逐渐代替作者本人的意志，从诗的文本出发，介入诗歌的修改，通过想象还原诗境，甚至还凭着自己的体会对文本作适度的修改，通过进行再创造，使诗更具有美感和广泛性。许多名篇我们现在通行版本并非是以最早的纯文版本为标准，而是在社会流传过程中，选择以读者的共同审美所接受的且在记忆中已经凝固，在历史的选择中胜出的作品。

由于这些不同版本唐诗出现的差异，不论何种原因，或多或少存在着有意人为的因素。为此，我们不能以时间划分，把明清甚至民国时期不同的唐诗版本，与宋唐本相比出的内容不一致，就称其为错版。

以研究唐诗为业的专家学者，将编选的不同版本的唐诗中出现内容上的差异划分出对错，本人并不持有异议，从研究的角度只要拿出足够的证据，划定对错无可非议。但如果以版本编定朝代的时间先后，率意来确定其对错是不科学的。正如唐诗研究者陈尚君教授所言：唐诗成就光耀全球，文本书写，口头传播，学者选编，诗人效仿，影响巨大，也形成纷繁复杂的文本传译与错讹。其致误原因千差万别，几乎很难梳理清楚。面对这些情况，我们只能依据确凿史料，尽可能地分辨。

为此笔者认为将这些不同朝代编选的唐诗版本中存在的差异，简单地定为错版，这种叫法是不科学的，称为异版（即不同版本的差异）较为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