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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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蕉叶

♣ 张富国

芭蕉绿荫如盖,扶疏可爱,体态粗犷;蕉叶似绢,质比绿绮,脉络清晰,润嫩心脆。李渔认为,“蕉能韵人而免于俗”。芭蕉的韵味,陶冶情操,让人避免世俗之气。久而久之,文人墨客、高僧雅士常常在蕉下听雨、品茗、抚琴、吟诗、作画,成了习惯。

智者方能洞若观火:芭蕉叶虽华美,光鲜照人,只是中空,不坚不实,易使人伤怀。佛经传入后,常以芭蕉易于解剥,暗示肉身憔悴,死生无常,令人心生万象虚空。《维摩诘经》有云,“是身如芭蕉,中无有实”,这让白居易感慨,“筋骸本非实,一束芭蕉草”!

于是,芭蕉及其叶子的带、片状纹饰,成了文人心底的尤物。定窑、龙泉窑、景德镇窑把它做成辅助纹样,彩绘为主,用于底部或颈部。比如,蕉叶杯,一种不能再浅的小酒杯。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中说,“饮器中,惟钟鼎为大,屈巵螺杯次之,而梨花蕉叶最小”。所以,古人说人酒量小,常以“酒仅三蕉叶”来调侃。

忽然想到“流觞曲水”。这是古人农历三月上巳节做的禊事:临水洗濯、祓除不祥的祭祀活动。魏晋时期,王羲之曾邀众贤兰亭集会,引兰亭旁边的溪水,围坐在曲水旁边,喝酒吟诗,“修短随化,终期于尽”,长叹“死生亦大矣”!我常想,曲水细流,什么样的杯子才能装满酒,顺流而下,转到谁那里,就能乐悠悠地取杯、一饮而下呢?战国时期的“羽觞”——如羽毛的酒杯,底宽而壁浅,似船,更易于传杯送酒,曲水浪低蕉叶稳,谓之“流觞”。文人的感伤,常常化作具象,来寄托,来流传。于是,到了北宋,按这种形制制作的蕉叶杯,便闪亮登场了。

在南京市博物馆,珍藏着一个北宋的蕉叶纹水晶杯,从长干寺地宫出土。这个杯子,水晶碾磨而成,椭圆形杯,侈口,浅腹,宛如蕉叶,口沿一侧扁扇形柄,器口镶银鎏金包边。这个杯子,经历千年的沧桑,依然光亮澄澈,纹路疏朗,让人爱不释手。这个杯子,如一树千枝,如伏笔千里,参不透它的奥秘。

那时的苏轼,是见过世面的。他饮以蕉叶,量小,却自带一种与生俱来的诗意。“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杯浅,装满豪气,当然要郑重其事;“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杯小,依然可以酿出醇香;“酒酣胸胆尚开张……西北望,射天狼”,蕉叶之中,分明激溅起万丈豪情!有诗有词、有书有画,汲汲于蕉叶,情怀如斯,人生无憾。我虽蕉叶之饮,却喜欢攒局、做东,喜欢看别人大杯喝酒,“见客举杯徐饮,则予胸中为之浩浩焉,落落焉,酣适之味,乃过于客”。饮蕉叶,却须臾离不得酒,只有进入苏轼的词里,才能品出那份屡遭贬谪却初心不改的真谛。

还有一个词人柳永,靠一己之力,创造了一百多个词调,生生掀起北宋的全民歌咏运动,甚至连北宋皇帝都被圈为“柳粉”。是他,提炼出“金蕉叶”的词牌名,留下各种各样的长短词调,极大丰富了宋代人民的精神生活。他的音乐和文学才华,碰撞出灿烂的火花,创作出百姓喜闻乐见的通俗歌曲。一对情人,彼此眷恋而又不能团聚,听了他的词,“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伤心失魄之状,跃然纸上。金蕉叶这个词牌名,源自柳永的那句“金蕉叶泛金波齐”。宴饮中男女杂处、豪饮狂歌,金蕉叶里,却也隐含伤景怀人:人哪,世上走一遭,行思坐忆,且行且珍惜。不想,这词牌一出,风行开来,传递了几个朝代。

同为婉约派的女词人李清照,也曾吟道,“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因为芭蕉树纯阴,院庭种植,容易招邪祟。曹雪芹深谙此道,也为黛玉编排了芭蕉树,“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这阴邪,过泉水传送给竹林的潇湘馆。在这只知安富尊荣、同族相残的富贵窝,身为翠竹、有高洁之风的林黛玉,如入鲍鱼之肆,就是想独善其身,注定活得艰难,果然应了凄怨愁苦的人生。

显然,林妹妹的不食人间烟火,曹雪芹不遗余力了,一下子把她定格《红楼梦》里。黛玉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浅浅地喝一口酒。这蕉叶杯,似乎为黛玉量身定做:形似蕉叶的曼妙里,海棠花色,半透明,平展,微酒。这考究的杯子里,曹翁到底装的是什么酒?是文人雅士的青睐?是诗意的生活?是凄苦的未来?不得而知。端详它,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涌上心头,“樽前相顾惜参商,引十分蕉叶”。黛玉举起蕉叶杯的一刹那,不正是与文坛大咖默默地进行了一场精神交流?

“耳如芭蕉,心如莲花,百节疏通,万窍玲珑”。是的,苏轼的心中,耳朵灵敏,心性与自然相和,天生便可聆听万物之音。持静守笃,在温润中滋养,这是清透的玲珑,芬芳的氤氲。静与雅,香与醇,古与今,于此刻寂然安坐,静默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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