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莲花

我们这个小院，住着十来户人家，是不想上楼的老头老太，觉得住平房接地气儿。

最近，柳婶被儿子接去享福。房子空着，便托我租出去。

很快，一个山里小媳妇来租房，照顾她住院的婆婆。我不想短租，小院是学区房，并不缺房客。

看着她黑瘦黑瘦的脸，眨巴着渴望的小眼睛，我不忍心拒绝。好在月余后就是暑假，也不影响给学生们出租，暂时就让她住进来。

此后，我上下班时，碰见她提着饭盒，急匆匆地赶往医院。同院的老太太们，爱去她房里转悠，看她变着花样给家婆做饭，夸她好厨艺，也羡慕她婆婆好福气。

自她住进来后，小院被她洒扫得干净整洁。看见邻居们，她老远就露出一脸笑容，暖暖的让人心情忽生灿烂。

勤快又孝顺，她赢得老太太们的欢心。

周末傍晚，我教女儿弹琴，看她在我家房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便招呼她进来坐坐。

她小步移进来，怯怯地摸摸琴，说，你家孩子真聪明啊。

我笑着解释，只要勤学多练，每个孩子都可以，无关乎聪明，熟能生巧而已。

她满脸笑容地说，你家孩子弹琴跳舞样样会，好看的就像我们田地里的花蝴蝶。而我们山里的丫头，个个就像个泥猴子。

那就努力学习上大学，走出大山，自然有精彩的生活。我真诚地劝她。

她叹气说，我们那儿山大沟深，雨雪天，学校就放假，多半时间，娃们都待在家，怎么可能考上大学啊。

你带着孩子来这儿上学吧。我劝她。

她笑：来喝西北风啊。

城市米贵，生活不易，我知道确实很难，一时语塞。

她恋恋地摸摸琴，回房做饭。

新房可以住人了，我带着女儿上了楼。

开学时，她带孩子们来上学，要租我的平房。她站在院子里，挑剔了许多。想到她人不错，又要长住，免去我常出租的操心，耐着性子，听完她的唠叨。

其实，房子并没有她说的那么不堪，看样子，是想压压价，看着屋子两个半大孩子，我主动开口减免许多。

立马就见她没了嫌弃，高兴地洒扫屋子搬东西。

我不太爱凑热闹，无事便也不常去小院。一天路过，去看看她是否过得习惯，毕竟她远道而来。

我走进小院，她正搠着瘦小的屁股，在院子的角落里，平整出一小块地，一个大笼子，养着些鸡鸭。

说话间，院里涌来很多学生，她麻利地丢下手中的活，跑进厨房，给学生们舀饭。

原来，院里的老太太们，看她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出主意让她在厨房开个灶，吸引在外租房的学生来吃饭，不想生意竟红火起来。

她说，攒了些闲钱，想送她女儿去学琴。正好，我刚给女儿买了钢琴，闲置的电子琴送她，并一再叮嘱她，不要让孩子在别人休息时练琴。

谁知后来，总接到邻居老太太们抱怨的电话，说她家孩子练琴没时间概念，常打扰他们午休。也抱怨她常忘关水房中的自来水，搞得满院子里到处是水。甚至还有些学生们，会在院落拐角处偷偷小便，为此，邻居们很是烦心。

我只得好言相劝，让老太太们多体谅一下她。然后，再打电话叮嘱她。我刚一开口，她就笑呵呵地说，知道啦知道啦。让我不好意思多说啥。

一年租期刚满，老太太们强烈要求我，不能续租给她。

我只好在一个午休时分，到小院处理这件事。刚到院门口，听到满院的鸡鸣狗叫，夹杂着电子琴不成调的吵闹。院子飘过鸡粪味，地上有杂乱的餐纸团儿，很脏乱。

我尽管很同情她，但她的确影响到了邻居们的生活，我只好让她去别处租房。

她离开那天，小院中只有我一个人送她出大门。

她双手叉着腰，对着我愤愤地说，小院中就你人还好，城里人就爱欺负人。都是孩子，为啥你的练琴，她们咋不说啥，而我的却不行。她们就是不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能有体面的工作，过上你们一样弹琴看书的生活。

她委屈的神情，让我心里不好受，可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我摸摸她家丫头的头，认真地望着她丫头乌油油的眼睛，说，不管多困难，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呀。

我站在院门前，默默地目送着她们远去，希望小姑娘以后能懂得她母亲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