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四季流淌的那条河
做人要做本分人
高士隐居图(国画) 潘大江
我的家乡爱“骨蹲儿”
《牛背宽宽》:一本关于乡村振兴的散文集
两个成语
白菜最抚凡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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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流淌的那条河

♣ 傅 敏

儿时,以为山就是高的一个代称,认知里没有什么比山更让人仰止了。随着长辈们下一次山就像下十八层地狱,尤其下到半山腰两腿不由自主地打战时,下山的感觉无异于赴死,死皮赖脸硬要爬到某位长辈的背上,借力下行。当大家都已经筋疲力乏,困渴得嗓子发麻时,谷底的一条河惊亮了他们的目光,哗哗的流水瞬间激发了他们疲沓的身心,大家奔至河边,以手作器物,将水掬捧于唇边竭力吸吮。下一次山什么事情都没有记住,那一河的清流却永远融入血脉,不竭地流淌。

老家的峡谷南北有百里长。儿时它不叫峡谷,在大人们的口里也就是一条山沟,一条大沟。峡谷是后期开发旅游时新起的名字,洋气,适合传播。实际从地理结构去规范,称作峡谷恰如其分。

我还是对山沟沟圪梁梁有着很深的眷恋。尤其那一段童年时光,仿佛还在那沟里梁上、院内石板屋中流动闪烁,灵魂的触觉稍一抖动就能按开那一段时光的开关。于是就看到满世界都是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邵雍的“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杜牧的“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诗和诗人仿佛就住在这段时光里。然而,我却懵懂地来走其中,虽然昼夜生活在诗境里,却不懂诗,不懂诗境。等略懂些诗文时,那个沟里梁上、院内石板屋已经成为我的一种遥望。

我还是眷恋沟底下流淌的那条河……那流水的声响平日里轻细些婉约些,雨季时粗重些甚或咆哮些;白日里禽鸟鸣闹,鸡狗追逐,水声往往被扰乱,更深夜静时,水声渐渐传来,哗哗作响一夜。走出那段时光,走出那条大沟后的很多日子,那流水声像是黏在脑际,每每夜深人静百事不思时,它就悄悄从脑际流出,哗哗作响,成为思乡的一个链接一个枢纽。

我还是对护河有深刻的记忆。每至雨季,大人们或披着雨衣或撑着伞、戴着竹帽立于河岸,担忧地察看着雨情,察看着山岭间股股白练般的瀑布自上而下汇入大河,雨有多大河就有多大,肆意冲撞,眼看着田岸、庄稼、果树随水而去。心痛,无奈,声声叹息。雨季过后,修岸补豁成为一段时间里最重要的农事。于妇女娃娃们,修岸补豁这类重体力活一般都是靠边站,不添乱就是在做贡献。

但还是有人破例,触碰住村人护河的底线。队长家小舅子媳妇,夜里提着一篮子屎布去河里冲洗,被人逮住告诉队长。队长把小舅子媳妇拉拽到大队部(村委会)麦克风前面,让她通过喇叭给全村人承认错误。末了,扣罚她两天的工分。还是有胃口浅的村人,那几天不敢吃从河里挑来的水,他一吃水就想起娃娃拉的屎星星,禁不住哇哇吐一阵子。

我们也被惩罚过。和队长家的黑蛋儿下河捞鱼、捉虾,鱼没抓住却被队长抓住。队长抓住黑蛋儿的小细胳膊,脱下一只鞋朝黑蛋儿的屁股上狠狠地抽打。把黑蛋儿打得连连叫喊:不敢了不敢了。嗓子都喊哑了,屁股不知道开花没。娘到底还是娘,她只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两下,提醒我:那是咱山里人吃饭过活的水缸,你光着身子赤着脚丫子下水,这跟在水缸洗澡没二样,作孽呀!三天后,被母亲拧过的地方依然隐隐作痛。之后,再也不敢下那条河里摸鱼抓虾了。

北方不同于南方。在这高山之巅沟谷之间,能拥有一条清流供山里人饮用,已是老天最大的眷顾。也因此,河岸上那座庙里管水的神像面前常常香火缭绕,祭品成堆。

管水布雨的神仙,有时也有摆布不过来的时候。他一个季节不向这一方顺风顺雨,这一方沟谷里的水流即会减弱,甚或断流;沟里人的嘴唇亦会干裂,脸面亦会憔悴皱巴。蓄水,无疑成了沟里人日常生活的一件大事。在山里人家的屋内院子里,水缸、水桶、瓦罐、锅碗瓢盆这些蓄水容水的器件,成为家庭中的主要摆设。当各种蓄水的器件次第空乏时,水在山里人心里就幻化成了一团火,烧烤着他们的生存底线,就有人提出修水仓建库塘。毕竟在石头缝里生存,左右都石坚如铁。凭一两把锤头钻尖,举一人之力一家之力甚或一村之力实难成真。

20世纪50年代中期,当地政府体恤山里百姓水困之苦,号召、发动、支持,在河道下游测量选址,较大规模地组织施工,横跨河床修筑成一道笔直的堤坝,将清流拦阻在峡谷之间,从此打消了山里人缺水的顾虑。再后来,政府又凿渠引水,把湖里的水引向山外,让山里山外的人同时受益。大家亦把此一汪水称作“大水缸”,听起来俗气些,却形象,富有浪漫色彩。

因为是家乡的山水风景,关注度自然要高些。手机屏幕每滑动到家乡的信息图文,就停顿停留,拉大细看。忍不住踏归大山。将进山门,遭遇堵车,磨磨蹭蹭半小时过去了才走了两公里。有人向磨蹭过来的司机善意地劝导:别往里面开了,车多人多,白浪费时间。我也友好又有些无奈地回人家话:家在里面呢,再拥堵也得回呀。忽然,些许欣慰缭绕心胸——这么多车,这么多人,不正显现出家乡旅游业的兴盛吗!旅游业的兴盛,意味着我的乡亲们日子有了指望,增加了幸福感。

车子终于磨蹭到了横跨河身的桥上,走走停停间隙有机会可以细细欣赏久违的河道。放眼望去,目光被河两岸鳞次栉比的酒家、民宿,大大小小的门店阻挡曲折。伸向河身的栈道、杆柱,将河身拥挤成一条宽窄不均的水路。河床里,人工垒砌的小型堤坝,浅浅地,将原本舒畅的河流阻断,河水漫上来又跌下去,从直观上形成了一波波小型瀑布,增加了观赏感。周际水岸间,专门布设了霓虹彩灯,入夜,灯光四射,流光溢彩,应该很惹眼。

越是假期,举家前来者占大半。他们三五人搭一只游玩专用汽艇,在水上欢快戏水。有喜爱游泳者,在水中乱刨胡游。宽敞的河床被花花绿绿的色彩、熙熙攘攘的喧嚣充塞布满,分辨真实的河身水声着实有些困难。

夜晚,父亲备一桌酒菜招待我们一家。酒至半酣,开始数念左邻右舍:西坡谁谁家开民俗年收几十万,东沟谁谁家靠买卖土特产有了家底。他酒劲上来了却又叹气:这搞旅游是挣了点小钱,日子比过去宽裕了,可惜那一缸水,它干净不起来了,唉!自己给自己往嘴里灌脏水呀,舍了西瓜得芝麻,不划算,不划算呀!二哥在水库那边管护理水库,见我不解父亲的伤感,便悄然走近我耳旁跟我说:水库上游这几年民俗餐饮遍地开花,谁家都自顾往河里排污水,再就是河道上搞这样那样花里花哨的娱乐项目,一层一层的垃圾把河水都弄脏了。二哥有意放低话音:可能那一缸水已经达不到饮水标准了。

都三更天了,我翻来覆去合不上眼。隐约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呜呜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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