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郑风 上一版3
何 处 夕 阳 楼
蜡梅花开
陋室铭(书法) 陈德峻
与河流并肩行走
年岁不是问题
《大地之上》:织就描摹人性的多彩画卷
披星戴月的思念
雪天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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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 处 夕 阳 楼

♣ 张向前

一些诗开在夜色里。

顺城街亮如白昼,笑语喧喧。“满船清梦压星河”“犹为离人照落花”“信马悠悠野兴长”“故人何惜一纸书”“不知何处吹芦管”……街道两侧树枝上“生长”的诗句神采奕奕,舔舐着并不深沉的夜色。寒凉的冬夜,平添一抹亮色,几许温馨。

顺城街是郑州古城西城墙填平壕沟而建,西大街居中穿过,分成南北两条街。空中俯视此处,一个方正的“十字”跃然而出,当然只是一种空间上的地理交会。

人流涌动南行,我夹杂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寻找着,阅读着,感受着。这条并不长的街道,很容易就被走穿了。西城墙与南城墙交会处,仍见城垣高峙,隐约可见当年的浩荡雄风。城垣之外,宽阔的空地广场上立有台标。近前审视,是一方《夕阳楼遗址碑记》。原来,曾与黄鹤楼、鹳雀楼、岳阳楼等齐名的夕阳楼,就建在此处的城墙之上。可惜,时光陡转,城墙上空空如也,只有三两棵树仍挺立坚守,随风起伏的荒草无声萧瑟。

“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声音穿空而来,有铜质般的鸣响。这不是唐朝诗人李商隐的《夕阳楼》吗。

夜幕汹汹,总想遮挡旧日时光,掩卷曾经的过往,是谁不经意间撩起岁月的衣角?循声前去,却见高高的南城墙上光影流转。低回沉敛的旋律中,一唐代白衣装束之人,踱步徐行,时而驻足吟诗——想必是那“李义山”了。他的身后,一座雄伟的“夕阳楼”拔地而起,恍若真实建筑。台下观者众,皆抬头仰望,充满神往之情。散乱的光柱在夜空中飞舞旋转,岁月的恍惚感缥缈而来。

公元835年初秋,菊花馥郁的芬芳在明净的空气里四处弥散。一青年俊秀夹杂在郑州街市热闹的人群中,显得郁郁寡欢。他就是时年22岁的诗人李商隐。

这次因事路过此地,李商隐本想去拜访郑州刺史萧澣。昔时,李商隐曾投靠萧澣,被其聘为幕僚。因办事干练兼具才华,颇得萧澣赏识,可谓有知遇之谊,前去拜访也是情分所致。一打听,才知三个月前,由于郑注、李训专权,萧澣已被贬为遂州刺史,正在遥远的遂州任职。失落与悲伤顿时涌上李商隐心头。他彷徨不知所往,信步沿着西城墙南行,不觉来到了城墙西南角的夕阳楼下。

这座夕阳楼正是两年前萧澣任郑州刺史时重建(始建于北魏)。抬头仰望,高大的城楼阴影一般笼罩着他,隐隐约约有一种压迫感。睹物思人,知交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他登上重城,又攀上楼的最高层,寥廓苍天茫茫无边,目光竟然一时不知落往何处。

不远处,清亮的金水河波光粼粼,蜿蜒着向东北方向流去。稍远处的贾鲁河水波不兴,安静得像一条蓝色的飘带。视线之遥,却见山峦起伏有致,阻碍着目光向更远处探寻。他感觉自己的内心也和视线一样,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不能展延。转过身,熊耳河自南奔涌而来,临近城墙,却又倏忽来了一个近九十度的大转弯,调头东去。流水南来尚能东,可茫茫人生的方向、出路又在哪儿?

身前是天下,身后是故乡。窄窄的水面浮着一条小船,小船逆流而上,船夫尽力调整着方向,避免撞击两岸岩石,似乎有点左支右绌。寻访的好友遭贬,自己再度进士落第,事业无着,前途渺渺。李商隐嘴角浮起一丝苦笑,那船夫的处境不就是自己当前真实的写照吗。抬望眼,无穷的山水,无尽的秋色都被迷惘的内心所感染,升腾起无限的忧愁和落寞。愣怔之际,一只鸿雁破空而来,闯入了李商隐的眼帘。嘎、嘎、嘎,三次激越的叫声,如同三次无奈的叹息,霎时点燃了他心中欲排难纾的惆怅: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

楼以诗兴,诗以人名。这首《夕阳楼》传唱不衰,它与李商隐一道,镌刻在郑州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典籍上。转身下楼的李商隐,沉寂两年后,终于得中进士,开始了他一生并不顺遂的官场之路。

城楼之上,演绎李商隐的人多少有些神似,那份孤独却难以附体。他缓步走入阴影,亦走进了历史的烟尘。

聚光灯下,儒雅的“苏轼”缥缈而来。这一去一来,时间就从唐代推移到了二百二十多年后的宋朝。

登高回首坡垅隔,惟见乌帽出复没。

苦寒念尔衣裘薄,独骑瘦马踏残月。

1061年,苏轼制科考试高中三等,成为宋朝立国三百年第一人,被授正八品的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判官事。前去赴任时,弟弟苏辙从开封一直送到一百四十里外的郑州。毕竟是兄弟情深,又是人生第一次离别,难分难舍在所难免。郑州西门外道别之后,苏轼仍是念念不忘,在坡垅高处遥望苏辙背影,马上挥毫写下了这首离别诗。

许是第一次做官的兴奋与急切,苏轼竟然没有去造访离西门口南侧五百余米的夕阳楼,尽管当时楼已坍塌。即便是废墟,文思泉涌的苏轼岂不一样诗兴大发,挥毫留下雅作。“驻跸碑横犹有字,夕阳楼废尚存诗”“草满荒郊裴相冢,烟迷故址夕阳楼”“夕阳楼废回阳早,候月台空月上迟”,面对毁废的夕阳楼,明朝官员孙子良、高信、曹琏不都咏出了诗词佳句吗。这是夕阳楼的遗憾,也是苏轼本人的遗憾,或许亦是郑州历史文化史上的一大遗憾。如今,“他”站在光影中的夕阳楼上,吟诵这首与郑州有关的诗,是否也是一种跨时空精神与文化的双重弥补?

与李商隐相同的是,孤鸿、飞鸿、归鸿不时也在苏轼诗词中闪现。苏轼是一种孤高旷达,而李商隐饮不尽的却是那份永恒的孤独。

择日闲时,从南城墙上漫行,庞大城体的托举,让人仍有一种飞升之意。这座三千六百年历史的亳都城垣,以傲视和默然的方式映现着它昔日的赫赫辉煌。至西南拐角处,只见城台雄峙,原有的重城、高大的阁楼却踪影无迹。想想其高峙巍然,若登临其上,眼前气象该是何等的壮阔。屡次毁了又建、建了再毁的夕阳楼,终是隐进了历史的尘埃,不由得一声叹息。

盎然觅诗意,何处夕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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