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半酣味尤长
春天的颜色(组诗)
春天的颜色
春的耳语
宛若泉水(外二首)
一个静谧的深夜
岁寒三友(国画) 许来广
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
《晚春情话》:记录自己的时代故事
喜看梅花又一年
      
返回主页 | 郑州日报 | 版面导航 | 郑州晚报      
上一期  下一期
半酣味尤长

♣ 张富国

熙宁六年(1073年)春的一天,杭州通判苏轼到西湖游玩。美景里,他小酌几杯,挥笔写下了《湖上夜归》:“我饮不尽器,半酣味尤长。”显然,这与朝廷倡导的“国有大庆皆大宴”格格不入。

大宋建国之初,学校废顿,儒释道三教萎靡,人们的精神生活贫瘠又浅陋。饮酒,愉悦情志、和乐人群,与诗文乐舞天然结盟,这是朝廷乐于见到的场面。所以,宋太祖尝试统一管理酒、曲,诏征天下酒榷,确立“榷酤之法”,鼓动民众饮酒,倡导宴饮。皇帝醉饮,大臣狂饮,百姓畅饮,饮酒之风日盛。说实话,靠饮酒来提振国民的精神,历史上并不多见。

100多年后,正值北宋朋党之争,国力日渐衰微。36岁的苏轼,因反对新法得罪了王安石,被赶出京城,授为杭州通判。通判是知州的副手,辅佐州政,监察地方官,皇帝直接委派、直接报告,名头大于实权,是个无关疼痒的闲官。他内心郁闷,政治抱负何时才能实现?幸好,杭州景色秀丽,商业发达,游人如织,笙歌阵阵。公差之余,苏轼游遍全城,让自己与这个世界独处。

人欲的放纵,往往导致人性的堕落,大量宴饮,浮华腐化着人心。苏轼深知:不饮酒,情何以堪?少喝些,量小兴浓,对起了朝廷,也顾及自己的身体。“少年望见酒盏而醉”,他以“畏酒人”自居,却常常把盏为乐,“偶得酒中趣,空杯亦常持”。一来二往,饮酒情趣见长,自嘲用最小的蕉叶杯,也能饮上三四杯。他用儒家的中庸提升修为,陶醉在微醺里:半酣的失态,欲藏而无处藏。几千年的封建社会中,如此自揭疮疤,只有率真的苏轼。他力行雅饮,推崇雅事,引领了宋朝尚雅风尚,赋予了这个时代最极致的美:撇去浮华,归于平淡,沉淀时光中最纯粹的内在美。

是的,苏轼自幼诵读佛经。到了杭州,他入寺参禅,拜访隐匿湖山的古刹高僧,焚一炉清香,捧一壶山泉茗茶,静听山林轻籁,晨昏松间竹畔漫步;夜深人静时,与一二知己相偕石桥,清谈佛理禅心。“年来渐识幽居味,思与高人对榻论”,愈加体会到生命的无常。尚儒的苏轼,开启了尚佛、尚道的人生,他深切关注百姓疾苦,敢于承担社会责任。饱经忧患拂逆,他的人性更加温和厚道,弥补了那个时代的空缺。

异常尖锐的矛盾里,他竟如此和谐。尽管在宦海中沉浮,他奉儒而不迂腐,好道而不弃世,儒家的坚韧里,不乏禅者的洒脱、老道的逍遥,能随缘自适、淡泊名利、返璞归真,又能“人生安为乐,吾策殊未良”。长醒中偶尔微醺,可以披上日月的光辉,点亮天真淳朴、悲天悯人的天性,迸发智慧之光和赤子之热。他留下札记、遗墨、私人书信近百万字,记现实,述生活,开启了现实主义文风的新时代。李白独饮,酒的神奇羽化了他,“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一弯明月吸走了他的魂魄;苏东坡爱酒,却不沉溺,酒至半酣,他呐喊,“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大气磅礴、豪放奔腾,如洪水破堤,一泻千里。

横溢的才华没有辜负苏轼的修为。我曾欣赏过他的《木石图》:一枝虬屈的枯木,犹如扭曲挣扎的身躯,活力无穷,气势雄强。树脚怪石,尖峻硬实,石皴却盘旋如涡,方圆相兼,怪丑之中,似快速旋转,有飞跃之势。这画面,敏感的天性、豁达的胸襟跃然纸上,成了北宋文人墨戏的代表作。还不够,他的散文入列“唐宋八大家”,再进“韩柳欧苏”四大家;他的诗被奉为“宋诗典范”,词被誉为“为词立法”,是公认的豪放派开创者;他的书法,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代四大家。这位旷古奇才,挥动如椽之笔,时而狂妄怪癖,时而庄严肃穆,轻松诙谐里,不乏郑重敦厚,笔端流溢出的情感之弦,奏出觉醒的忍受、恒久的坚守。

安顿好灵魂,苏轼恢复了往日的洒脱,用心体味酒的真味。“酒中真复有何好,孟生虽贤未闻道。醉时万虑一扫空,醒后纷纷如宿草。十年揩洗见真妄,石女无儿焦谷槁”,饮酒可以“万虑一扫空”,可以“见真妄”。人生在真幻之间流转,饮酒至半酣,可以移易人的心境,调适愁病,足以散痹顽、洗愁颜、“逃天刑”,可得“酒味多于泪”的真义。

听过这个说法:如果在音乐、绘画或文学上没了灵感,就用酒来催化。苏轼做到了,半酣后便可触摸到灵感的冰山一角,顿悟天人合一的美妙,要不,怎么会吟出“半酣味尤长”的佳句呢?

下一篇4       
版权声明 @ 中原网 网站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