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红军

黄昏，天色渐沉。借着天际最后一抹亮色，原来的安静复又躁动忙碌起来。飞驰而过的汽车，步履匆匆的行人，以及急急归巢的鸟雀。当然，还有风。寒意料峭的晚风，如一位面郁身沉的中年男人，身心疲惫，却依然不敢放慢急切的脚步。

鸟雀、晚风，都在急着归家，而我还不能回。约了朋友，可到了地方，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电话又联系不上，内心不免焦灼。急也无用，索性锁了车门，穿过马路到对面的植物园打发时间。

早春的植物园仍在“冬眠”，了无生机。近处的草坪黄枯萧索，法桐、银杏、国槐，空杵着枯枝，即便是松柏、冬青、女贞这类常青树，团团老绿也显得滞重、黏厚，而诸如蜡梅、枇杷等冬花，多已凋败。无树可观、无花可看，只是在园内闲走。

一片竹林，横在眼前。青绿竹丛间，映缀着星星点点的嫣红。走近，发现一树红梅。

似乎，这是对我向晚访园的回馈——早春无所有，聊赠一枝梅。

与梅而言，显然我来得早了。虬曲苍劲的枝干上，排布的多是待放花蕾。枝条串起的累累的花苞，好似长长短短的诗句，是“疏技横玉瘦，小萼点珠光”，又是“是红豆星星初吐”。

也有零零落落的几朵，急不可耐地绽开了花靥。数下来，不过七八朵，抑或五六朵。但花寥枝疏，更显得安安静静、清清雅雅，不慌不忙、不吵不闹。

梅花，似乎天生不愿抛头露面，总是羞怯地藏身于园中一角，与竹相伴、与松相邻，悄然绽放。古人更懂梅，梅香要“探”，总结有探梅“二十六宜”。其时，宜有晓日、晚霞、淡云、薄寒、细雨、微雪；其境，宜于清溪、苍崖、竹边、松下、明窗、疏篱。而在梅下，林间吹笛、膝下横琴、石枰下棋、扫雪煎茶，皆是雅事……

遗憾的是，今日是临时起意，空手而来，无笛无琴无棋无茶。梅花，依然灿然笑迎，甚至还有意将不多的几朵开在低处。由此看来，我比宋人杨万里幸运。同是早春探梅，相较于他的“一树梅花开一朵，恼人偏在最高枝”，我面前的梅花，并非孤零零的一朵，而且花也未在“最高枝”。

得此便宜，我站在树前，方可与花平视、与花亲近。暮色渐昏、寒意渐沉，这几朵已经绽放的红梅，神情自若。只见，花态碟形，片片花瓣微屈，层层疏叠。嫣红花色，鲜亮明艳，艳而不俗，艳而不妖，映着西天的晚霞，仿佛在努力照亮着、温暖着越来越沉的暮色。最为特别的是，花心探出的纤细蕊丝，好似受了花萼内部的重压，四射而出，张力十足，这也使得花形立体多姿、精巧灵动。若再后退几步，远观之，薄暮里花与花相对、花与枝相偎、枝与枝相傍，隐隐约约、影影绰绰，另有一番神韵与清趣。

我知梅花品种甚多，依照花色，有宫粉梅、红梅、绿萼梅、玉蝶梅、洒金梅等品类。从花色看，这应是一株红梅，而红梅又有数十种。幸而树干上挂有树牌，写着“江南朱砂梅”。树牌下方还附有二维码，手机扫码显示后，有说明文字：“蔷薇科，李属，朱砂品种群。树冠呈不正之倒卵形。树干褐紫色，皮孔少。着花繁密，1~3朵着生于各类花枝上，节间短。花期多在每年3月中旬”……

确实，当下并非这树梅花的盛花期，一周或半月后，它肯定会开得更加繁茂。但那时，我可能没有机会再站在花前。

而现在即使“一树梅花开一朵”，没有芬芳满枝，没有繁花满眼，也无须遗憾。更多的时候，我们与一朵花、一棵树的相遇，可能不是在它最美的时光。然而无论何时，都是一种注定的情缘。

每一次的相遇，都是最好的遇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