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宏志

作家写作，看上去似乎是在描摹世界，但其书写的却并非是真正的世界，而是作家加工过的、带有其鲜明个人特征的世界。郑州作家魏灵芝的新作《大地之上》，通过书写苏、杨两家几代人数十年的纠葛与恩怨情仇，给我们呈现出了一个充满孤独、悲剧气息的世界，这显示了作家对世界本相的认知。当然，从对这个充满孤独、悲剧气息的世界的塑造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作家坚韧、豁达的生命姿态。

《大地之上》以非常合乎逻辑的情节安排，塑造了一组具有极端性格，带有很高辨识度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某种欲望的化身，小说通过对这些人物对欲望的偏执追求的书写，自然地呈现了她关于人生的思考和认知。小说主人公苏以莞在家庭最困难的时候，受到了南晋风的救助，由此她也对南晋风产生了感情，只想和南晋风在一起，但是南晋风却因为他自己父母糟糕的婚姻关系而对婚姻心怀恐惧，这也让苏以莞在孤独中走完一生；白一鸣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有钱，形象好，受到很多女孩子的追求，可是他却偏偏爱上了苏以莞，为了得到苏以莞，他不惜以自杀、暴力来威胁，但是他最终还是绝望自杀；杨晓燕有强烈的对美好事物占有欲望，在少年时期，她想拥有当时出类拔萃的南晋风，在成年上班之后，她想获得有钱人白一鸣的爱情，在失败之后，她开始诈骗，最终骗局被揭露而自杀身亡；苏如意是小说中善良到极致的一个人物，他可以在自己企业破产时候，把最后剩的几十万元送给村人，他看到媛媛可怜，就想照顾对方，让对方好，结果媛媛却死于难产，他和杨晓曼心心相印，最终却得知杨晓曼是自己同父异母妹妹的消息，最终导致杨晓曼发疯；杨万山作为村庄的“土皇帝”，只想统治村庄一辈子，但是最终却锒铛入狱；苏小满一生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只想安稳不受打扰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可是悲剧却不断地落在他的身上……

我们可以看到，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有自己的追求，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也为实现自己的愿望付出了很多，但是在命运的拨弄之下，他们最终都注定要失望，这显然表达了作家对生命、命运的理解——人生的底色是带有悲剧意味的，人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人生注定是一场爱而不得无望的追逐。在小说对人物追逐欲望，以及追逐失败的书写中，生命的悲怆感慢慢浮现出来。一般情况下，这种偏执式的人物书写，很容易导致小说更像是一种寓言，从而缺少生活的现实感，但是在这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作家把这些偏执的人物很合理地镶嵌进繁杂而真实的日常生活中，从而更带给我们这些人生命的血肉感，也更具有了打动人心的情感力量。

《大地之上》是一部书写生命痛楚的小说，这种痛感的呈现，从小说一开始，贯穿到了小说结尾。小说开始，便是关于村支书杨万山对苏以莞家欺凌的书写，苏以莞的父亲苏小满步步退让，只是为了能够安稳地活着，生命孤独而卑微。小说的结尾，是苏以莞爱而不得，且心力衰竭，葬身于火海中。关于苦难的书写，关于生命的孤独感的书写，贯穿全文。通过这样的书写，作家似乎给我们传递了她关于世界的认知——人生是充满苦难和孤独的。不过，小说显然并非全然书写苦难，它在书写生命苦难的同时，还在呈现着生命对苦难的对抗，写出了生命的坚韧。

在杨万山的欺压下，苏家这个孱弱的家庭，一度危在旦夕。在村长的威压下，村民们对苏家不敢给予太多的同情和支持，甚至，在苏家人做出不太合乎村落规范的时候，还会受到村民的嘲笑和讽刺——比如苏如意为了媛媛与父亲闹翻时他便受到了全村的冷遇，但是，一旦真正遇到关系到家庭、生命危亡的问题时，村里人之间便会毫不犹豫地互相支援。苏如意出生之后，因为母亲疯掉，没有奶水，全村的哺乳妇女便义务去哺乳苏如意。在苏如意的母亲疯子娘患上尿毒症，面临死亡风险的时候，苏如意为母亲治病，需要巨额医疗费用，全村人此时便放下成见，心无芥蒂地捐款帮助苏如意，甚至在村支书杨万山逼迫苏如意吃牛粪才借钱给他的时候，全村人也给杨万山施加压力，最终帮助苏如意凑齐治疗疯子娘的医疗费。

这些细节说明了作者熟稔关于乡村的生活细节，而在这些细节中，也潜藏着中国人的生存密码，潜藏着生命的坚韧。显然，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中国式乡村生活是驳杂而丰富的。这里面会有本来亲近的人家因为一点小事儿忽然翻脸，也会有日常生活中的欺辱，他们很多人的生命是软弱的——就像小说中的苏小满，在自己妻子、妹妹被杨万山侮辱的时候，始终隐忍不发。但是，在面临威胁到他们生存的共同的强大敌人的时候，他们又会团结一心，共抗艰难，无论在怎么样艰苦的条件之下，他们始终都没有放弃对生命的坚守。这就是这个民族数千年来血脉生生不息的原因所在，也是生命的坚韧所在。

毫无疑问，《大地之上》是一部生命之书，通过一系列的人物塑造，小说表达了作家关于生命本身的理解，看到了生命本质的苦难，但是却又以知黑守白的姿态，正视生命的苦难，呈现生命的坚韧。尤为值得注意的是，这部著作显示了作家独特的视角，作家具有一种从繁花中看到荒凉，从热闹中看到孤独的独特认知能力，这也给这本书带来了独特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