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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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游荡者》:还原历史深处的真相
无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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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界河

♣ 张向前

河流有一颗自由的灵魂,从来好走弯路。陡峭的山涧,狭窄的谷底,无直线可走的铁路、公路,只得跟着河流蜿蜒。

村前的这条河,原本没有名字的,我叫它无界河。俗话说,无招胜有招,我说无界胜有界。它连接了河的两岸,使这片土地因为这条河而柔美。它也完美地切割我们与邻村的襟带。邻村叫向山村,居于河的右岸,我家在左岸的窑山村。为何叫这个村名,一直不解。遍访村庄地形,没有发现山里有烧窑的所在。水离不开桥,有水的地方必有桥。果见一桥架南北,通连大道。桥名高桥。在这条并不闻名的河流之上,只有这座像模像样却并不算高大的桥。一层楼的高度而已,圆润的石拱如长虹卧波。桥是水上的路,人们赶集、出行均由此通行。其他地方过河,几块石头一堆,踩着石头过。稍好的地方,最多也是一两块水泥预制板架设即过。

不远处,有一道拦河坝。每当朝霞满天的时候,捶打衣服的声音从坝上传来。大人们在田地里忙农活,四姐在河坝上洗衣服。厚的衣服、被单都需要用棒捶打。捶打的声音有些沉闷,恍如那些沉闷的岁月。一起洗衣服的还有村里的朱丽、大菊、小芬、安然、碧琪等。后来她们都如流水一样去了远方,再也没有碰见过。我的四姐也像蒲公英一样飘落在新疆伊犁,并在那里安家落户。去年七月,她的女儿小月出嫁到巩乃斯河边的新源县,我和小妹去了她们那里。小妹很向往那里的那拉提草原,嚷着非要去,她是被一首传唱度很高的歌蛊惑。时过境迁,30多年未见的四姐已完全没了当时模样。在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她攒起了一家人,并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我不知道,这条小小的无界河,怎么会与美丽迷人的伊犁河、巩乃斯河互通款曲?人生的不确定性,是否与河流任意东西无介南北的流淌禀性,有着什么隐秘而不可言喻的勾连。

河坝上空无一人,似乎再也没有人去那里洗衣服。流水潺潺,有声音传来,那是一种倾诉,或者说追忆。追忆似水年华。

顺流而下的河水,绕过陈勇、代军、刘辉、金平等同学的家,又到前进大哥、英子家门前施了一礼,像是最后的告别,然后带着或悲壮,或欢欣,乃至于无所谓的心情,向东逶迤而去。那里有一座桥,俗称三号桥。上桥左侧那个小小的火车停靠站,名叫陶家沟。那时,我和母亲去县城,就是从三号桥上铁路,铁轨引着我们一直走到瓦窑坝,抬脚迈进水南上街。这段铁路具体有多长,十里,或八里,我说不上来。在我幼小的年纪里,它恍如一架“天梯”,通向一个无所不有的繁华之地。登上它,就有甜蜜的糖果、馋人的兔子面、喷香的油条等好吃的,也可以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买上一件新衣服,满心欢喜地从“天梯”上下来。对物资并不丰盈的童年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吸引力。

三号桥像个巨大的彩虹门,迎接着无界河的到来。我从红花场步行下来,顺着老路直接走到了这里。站在三号桥下的路边,看着河水缓缓融入沱江,成为沱江的一部分。这条与沈从文家乡同名的河流,应该算是这个县域的母亲河。它向东南方向妩媚伸展,不经意地流过诗人黎二愣居处的内江,穿过同学陈勇生活的富顺,向泸州的长江口奔去。我怅然若失,为无界河的消失,还是壮大?它像一只无形的手一样,沿途牵着我的亲人、同学、朋友,听任他们的欢乐和忧伤,充盈人性的底色与神性的隐秘。世间的哪条河流不是这样呢。

一次,无界河发大水。大水来自连日的暴雨。山洪汹涌而来,裹挟了大量的泥沙,浑黄似浆,还夹杂着沿途冲毁的房屋构件、牲畜、庄稼、树木。水面可以望见活着挣扎的狗和死去漂浮的猪。毫无例外,它席卷了父亲的稻田,眼看快要成熟的稻子全部倒伏,哭泣在水里。稻子是全家一年的细粮供应,说是父亲的“心头肉”也不过分。整整一年甚至更长久的时间,父亲脸上挂满忧戚之色,跟洪水浆黄的颜色一样。或许只有那个年代真正的农人,才能切实理解父亲心中的伤痛。

每一条河流都有自己不同的生命曲线,它像一个自然的诗人,用不同的文字、韵律和每一处注脚,诠释着世间多样的温情与沧桑。

小时候,常跟着奶奶逆流去姨婆家。姨婆住在无界河的源头,那里叫金带场,是一个赶集的繁盛处所,十里八乡的人都愿意去那儿买卖,比我们乡里的红花场热闹得多。去姨婆家的路,多与界河交互前行。一时在右岸,一忽儿左岸,有时就在河滩。我蹦蹦跳跳跑在奶奶前面,随地捡起薄石或瓦片,掷向河面。哗哗哗,水上开花,几个水漂转瞬即逝。我无忧,河水亦无忧;我荡漾,河水也荡漾。奶奶靠在河边的树干、竹枝或峭岩歇息,看着这一切,脸上云水灿然。

姨婆家也有好吃的,有些是我们家没有的,她经常塞些给我。姨婆和她姐姐关系很好,在我幼时的记忆里,没有姊妹超过她们之间的情义。通常住十天半个月,我们就回家。那时候的时间好慢,那时候的时间好多。姨婆送她的姐姐和我,走穿了金带场,从场尾送到场头,到了金带场的无界河边,才依依分别。走几步,奶奶转过身,又回头和姨婆说几句话。反复多次。那时的我很不理解,催促奶奶:赶紧走吧,回家天要黑啦。翻垭口的时候,我还见姨婆站在河边没有返回。

岁月荏苒,姨婆和奶奶都去了河流的源头,去了时间的源头,去了人生的源头。逆着河流的方向,走在童年的路上。42码的鞋子踩着纤细的20码,童年会不会喊疼。

露水打湿了鞋面,浸润出岁月泛白的风霜。

一条仅仅几十里长的河流,在地图上连一线丝的痕迹也找不到。可我觉得它与迟子建笔下的额尔古纳河一样,多情,灵动,自然兼怀忧伤。

无界河在村前绕来绕去,看似无意。站在高处俯瞰,它就是一张弓背,高桥是箭搭,昨天我刚爬过的那座印盒山是箭抵,它们合力把我像箭一样射了出去很远很远,再也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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