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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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一棵树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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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一棵树致敬

♣ 张向前

万物相亲。坐在老船木家具上,如木生根,渐渐地进入时间深处。

那年,远赴南方一座城市的海湾。甫一转进海湾,猛烈一震。眼前仿佛是一战场后方,大大小小的船只就像一个个伤兵,横七竖八地遍布四处。这些船只像英雄或勇士一般,面对惊涛骇浪无所畏惧,曾经无数次劈波斩浪。五六十年间下来,它们已经身心俱疲遍体鳞伤,到了退役的年纪。它们汇聚在这里,恓惶地散落在海岸避风港,成为一种告别和退役的遗迹。站立高处,满目沧桑潮水一般冲撞上来,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我不知是该为它们今朝的冷落垂爱怜悯,还是该为它们曾经的过往心生敬意。

这里是一个老船木基地。船主的退役船只,商家打捞、收购的古代沉船都陆续集中在这片海湾售卖,供四面八方的客人采买。

被人欣赏是一件幸运的事,对于老船木来说,亦然。欣赏老船木的人叫王迎春,她由爱好变成了职业——她经营着一家老船木家具店,并以此为乐。她带着我在这片海湾里逛荡,指点着那些船只说说道道,就像帝王雄主指点江山一样,夹带着一种掩饰不住裹藏不了的自信和豪情。可惜我意会词穷,不能帮她激扬文字、挥毫诗兴。我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遭,那个稀罕劲儿、那个好奇心是满满的爆棚。

每一种转身都是一次生命的觉醒。真佩服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前瞻的目光看到了远方。他懂得退役老船木的意义和价值,让其重新派上用场,再展光彩。说他是睿智、富有前瞻性,好像都不过分。老船木能够经得起海水和海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侵蚀,与其取材有很大关系。被人们用作大型船只的树有许多种,大多是密度高、硬度大、有油性或者蜡质的优质树种,有石椎木、菠萝格、坤甸木、铁梨木、楸木、柚木等。大多海船自身体积大,造船材料一般都是生长百年以上的原木,其平均直径六七米,高度超过50米。十万大山,林木苍苍,千万分之一的小概率被选中,打造成一艘或大或小的船只,迎接风浪搏击。从陆地进入江河,从高山走向深海,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一艘大型退役的海船横亘眼前。它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里,恍如搁浅的鲨鱼。在动与不动之间摇摆,有一种接近死亡的信息迸发出来。

这是条英雄的海船,它多次出生入死,在自然与恶劣天气之间搏击,没有被海浪击毁,没有被海水吞没,引发了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可是,它一次次转危为安。除舵手和船员的努力驾驭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它的船木坚实。如果船木质量差一点,哪怕是仅差一点点,船体随便一处被风浪击穿,哪怕击打出一个微小的眼洞,全船人员都可能无一生还,船也可能葬身海底了。上次我来考察时,船上的一个海员讲给我听的。南海1号,你听说过吧?沉没并雪藏海底800多年,还没有腐烂,是目前我国发现保存最好的古代沉船。除海底的淤泥隔绝了氧气,减缓了木材朽烂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船木采用的是中国南方的马尾松。它本就是一种坚硬的木材。俗话讲“水泡千年松,风吹万年杉”。这艘船船木选用的是黄花梨,和马尾松一样耐腐蚀,强度高。选择它做家具,不仅庄重典雅,且用上百八十年没有问题。你好好琢磨琢磨。

迎春倒是耐心,不停地言语。走近细看,基本完好的船体呈深褐色,甲板上的一些船木已经松动,或裂开。有巨大的铁钉掉出,舱内有点散乱,设施设备破损不堪,像一个上了年纪肢体伤残的老人。船钉经过海水氧化反应渗透进木头中的锈斑,曲线散漫柔和。缆绳勒过的印痕,仿若船体上随意涂抹的木版年画。至于那些细小的,如气孔般的细小处,却是海中生物所为。大海的神奇伟力是无与伦比的。那深深的刻痕、斑驳的色泽以及独特的质感,还有舱底部黏附一层厚厚的牡蛎壳和珊瑚,都让人感受到时间的沉淀和历史的回响。

岁月失语。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它一下子吸引了我。手抚船木,有种生硬粗粝的感觉,剌手。叩击它,如击磐石,发出梆梆之声,清脆、激越,似乎是历经千年智者回应的绝响。

设计师和匠人应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当老船木家具搬进家里摆好,尺寸、款式与简朴素静的房间竟然如此的和谐妥帖。没有过多的人工修饰,老船木原貌中自然风化的纹理,铁锈、沟壑以及深深浅浅的颜色,沧桑蕴藉沉淀之美,岁月涵养返璞归真,粗犷与精巧,完美地演绎着时空交错的秘密。台面上、凳面上的一些孔洞,仿佛光阴的出口,很多事漏掉了,还有一些事正在被它无声地诉说:风、雨、雪、霜,以及白云、大地、森林、大海……

一棵幼苗生长在山中,历经一二百年时间,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冥冥之中,大树大抵有三种不同命运。要么风吹雨打自生自灭,如隐士一般终老山林。要么被匠人选中,直接做成生活家具或房屋构件,一次性地实现自身的实用价值。这是大多数树的归宿,如芸芸众生。出奇的是第三种,它被砍伐后,按规矩和排列,造成了船,历经劫难波折。带着累累伤痕退役后,拆下的老船木又被挑去做了家具,重新焕发青春,以一种沧桑和有故事的前因,为市场和人们所接受、喜爱、珍视。谚语说:“站着是立柱,躺下是横梁。拼接造大船,拆卸做台床。”走过山和海,这样的一棵树,像极了一部长篇小说,平凡中孕育着伟大,沉静中潜藏着惊雷。想想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人能达到如此境地?

闲暇时,坐在老船木家具上,心逐渐就沉静下来,纯和,温润,饱满。恍惚中,有轻风拂面,有浊浪排空,有田园牧歌,有惊雷滚滚。

“老船木的前世今生,全都聚集于这家具之上。或许人们要的就是这种骨子里的沧桑感。”友人的眼神如此平静,仿佛懂得了应该懂得的一切。在我心里,它的沧桑或许正是它青春的模样。

当人类低下高昂的头颅,以物的眼光视物,物的精神意象便升腾起来。一棵树、一艘船、一套家具,木的三种物理形态。从深山老林到江河湖海,再到寻常百姓家,树的三种精神向度,其间的苍然岁月幽深绵长,夫复何言。

向一棵树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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