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淑雯

我在淮阳的老城区长大，感受着厚重的历史，体验着五彩斑斓的烟火。

我家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这样的巷子每隔几家店铺就会有一个。我家屋后有一位颇有气质的老奶奶，她家饭菜的香味总是飘得很远，闻到香味，就知道这位老奶奶又做好吃的了。包子呀、炸丸子呀、菜饼呀……看到我出来，她就叫住我，把我领进她家厨房：“来来来，给你们装点儿，做得多，吃不完。”我也不懂拒绝，就笑眯眯地道一声“谢谢奶奶”。她家二楼阳台上养了一箱小鸡仔，每天清晨我都伴着“叽叽叽”的唱声醒来，我们小孩都爱去看小鸡吃食。有一次我去喂小鸡，问奶奶为什么要养那么多小鸡，奶奶笑得很慈祥，说这是她留给孙子的，等孙子回来小鸡就长大了。

在记忆里，夏天最惬意的时候就是晚饭之后，我们搬来小凳子，坐在楼下的大树下乘凉。那树的枝叶很是繁茂，我躺在母亲的怀里往上看，深绿色把墨蓝色遮得严严实实的，一阵风吹来，将那深绿吹得摇摆，墨蓝色才得以显露。我们乘凉时，常常同邻居围坐在一起，或是架个桌子凑个牌友，或是聊些漫无边际的话题。我已记不清大人们谈论的内容了，但那和善的笑容、吃进肚子里甜甜的西瓜，还有店铺音乐声中夹杂的哈哈笑声，都一并收进了我的童年录像里，时不时荡漾着我的期待。

从我们家向前走十几分钟，就能来到平信桥，那是我们晚饭后散步常去的地方。平信桥架在龙湖上，由老城区前往新城区的车辆行人都由此处经过。在懂事一点后，我开始对很多事情好奇：“这个地方为什么要叫平信桥呢？”我问父亲。“因为在这个地方刘邦捉拿了韩信。”“刘邦是谁？韩信又是谁？刘邦为什么要捉韩信呢？为什么捉了韩信就叫平信桥啊？”一连串的发问逗笑了父亲母亲，母亲笑着晃了一下我的脑袋：“你真是十万个为什么。”

平信桥的旁边有一个村落，这个小村傍水而建，白墙灰瓦排列得整整齐齐。村庄和龙湖中间有一条不宽的路，路边是一排排杨柳。风吹过，柳枝抚在湖面，轻柔而温婉，安静的房子好似伫立在她身后沉默可靠的父亲，看着她随风起舞，护她过春夏秋冬。泛着波光的湖面、婀娜摇摆的柳枝和黑白色调的房子，构成了动静和谐的水墨画，那似虚似幻的倒影也成了我心中无可替代的美学元素。

周末，我们经常去的地方是南关，南关有集市，有广场，有公园，但我们最爱去龙湖。父亲喜欢在湖边钓鱼，我喜欢看钓鱼，母亲喜欢带些好吃的投喂我们。钓鱼前，父亲会去路对面的小店里买些鱼饵，鱼饵是暗红色的，很大一块儿，模样有些像面团。父亲揪下一小块儿，挂到鱼钩上，用力一甩就落到了水里，手竿被他架到湖岸边的木围栏上。等鱼儿上钩的时候，父亲就会同我们谈天说地，小时候在河里怎样游泳，最厉害的时候能横跨龙湖，钓鱼最好是在雨天后……我们都知道，能不能钓到鱼其实不重要，可贵的是和家人一起惬意地在湖边闲话。静静地坐在草地上，吹着湖风，看着水浪，已经足够美好了。

同样和我们在一处闲坐的甚至还有外地人，他们戴着太阳帽和墨镜，在草地上展开野餐布，摆出食物，或拍照或闲聊。有的还会来和我们搭话：鱼好钓吗，路怎么走，哪个地方是必去的景点……小小的我已经开始懂得骄傲，自己生活的地方会有那么多人远行来游玩。

我时常觉得，我生长在这里，骨子里是被龙湖水浸透了的。对水的热爱和对泥土的崇拜已经深深融入了我的血脉，自由与爽快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我理想追求的一部分。

后来我们搬了家，再后来老城区改造。街道不再拥挤，牌匾样式统一，城区整洁干净，老居民们的生活质量得到了很大提高。我为我从前的小家有了新的面貌而开心，却也难以抑制地生出一些恍惚感和陌生感。很多次，我经过那条小巷，却快要认不出我长大的地方。朋友跟我说，想去就去看看呗，但我一次都不曾下车，只是透过川流不息的车辆，看着灯光里的它，看着它一点一点远去，最后不见踪迹。

我不敢相认，怕雕栏不在，怕物是人非，怕我那如春水般荡漾的童年经不住现实冲击，一碰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