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舒 鸿

欢喜是一件极其简单却又很难做到的事情。小时候喜欢看小人书，喜欢去掏鸟蛋，去河里抓鱼，去郊外的荒地上疯跑，喜欢从这棵树上蹦到那棵树上。再大一点认识了几个字，就开始看那些晦涩不明的诗词，男孩子挥拳头的时候，女孩子大多数都躲在被窝里看林黛玉。

记得学生时代，很多女生都能背出《葬花词》，《红楼梦》看懂没有不知道，但是“花谢花飞花满天”都知道。我那时候也疯狂地迷恋林黛玉，每天一有时间，就把关于花的诗词抄写在一个小本本上，那种认真的程度，比老师布置的语文作业还要工整，仿佛这样我就能和林黛玉拉近距离，甚至幻想自己是半个林黛玉，每天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

上世纪70年代出生的小女生，在80年代也是那么萌蠢甚至幼稚的。记得有一段时间，很多女生都喜欢在手腕上文一个字，这个字是喜欢的明星或者歌星的，也有胆大的女孩子，文上暗恋男孩名字中的一个字。那时候还不知道恋爱两个字，单纯地就是喜欢，纯粹的喜欢，没有原因。那时没有文绣师，基本上都是自己先用蓝墨水的笔在手臂上写好想要刺绣的字，然后再用母亲针线筐的大针在上面扎下去，扎得血糊糊一片再把蓝色墨水涂上去，来回反复。整个过程比较刺激，也比较神秘，如同会魔法的小女巫。少男少女都以自己手臂上文的字迹清晰度自豪，年少的时候，不懂得情调，在大人们看起来都是瞎胡闹的事情，却被我们玩得乐此不疲。我比较胆小，每次总是在手臂上画了又画，拿起针却一次也没扎下去。为了风靡一时的耍酷，我一次次在手臂上描画，只是为了更为逼真。后来，我无比庆幸我的胆小，让我光洁的手臂上，没有留下任何一丁点痕迹。

记得当时一个小姐妹手臂肿得老高，可她仿佛不知道疼似的，每天都笑得格外甜蜜。

喜欢过月亮，喜欢过星星。对这些遥不可及的东西，我们的喜欢都是淡淡的，总是在夏夜的虫鸣声中，指着一颗最亮的星星，和小伙伴争论这颗星星的背后，有没有站着一个神仙，会不会有人在夜晚把星星托在手心里把玩。也会在某一个清晨对着一朵花发呆，对着一只小鸟自言自语，偶尔也躲在被窝里，享受那难得的宁静。

生活中的那些小欢喜陪着我们一路长大，磕磕绊绊如影子一样点缀着我们的生命旅途。记得也为一朵花的凋零伤心，为一只折断翅膀的小鸟难过，大多数转身就忘记了，成长的路上，欢喜多于那一丢丢的难过不安。人到中年，回忆这些小小的欢喜，就像儿时的钢珠糖，小得几乎看不见，却甜在记忆深处，让人一想起来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

现在想想，那些小欢喜都是发自内心的。不是现在这样，假装赏花看风景，其实心里被生活两个字压得沉甸甸的。现在的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坐着，也喜欢一个人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孤独地行走。有时候希望有个知音，有时候希望和所有认识的人都保持距离。生活在不断的矛盾中延续，日子平滑地滚动向前。

在城市待久了，有点厌倦了，就有点想念乡下的生活。那种浓重的烟火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一片叶子，一朵小花，田埂上摇曳的喇叭花，随风飘舞的蒲公英，田野里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这些都让人欢喜不已。城市里的欢喜多在肢体动作上，比如广场舞、蹦迪，各种闹市、超市，人山人海，就算出去旅游也是看人头。乡下人的欢喜更简单直接：田里的庄稼、村庄里的鸡鸭鹅、谁家娶了媳妇、谁家嫁了闺女……

年少的时候，我一度爱上桃花、杏花、梨花、油菜花。曾经一度我和朋友疯一般在桃林中游荡，总幻想自己是桃花仙子，在高高的树杈上，戴上粉色的花环，披着金黄色的油菜花，能坐着半天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一棵花树。每年春天我都花费大把的时间在各种花树下打坐，任凭时光漫过脚踝，一点点爬到身上，一点点淹没我自己。我喜欢这几种花，不仅仅因为桃花的粉嫩、杏花的飘逸、油菜花的热烈，而是满眼都是轰轰烈烈的盛世。现在的我依然喜欢大片的花，每次见到大片的花海都想扑上去，都想和她们拥抱、亲吻，且问她们下一站去哪里。流浪久了，看到这花海就像是看到亲人、看到故乡、看到朋友、看到邻居。

小时候陪着母亲去看戏，虽然不觉得枯燥，但是很多年我都一直拒绝再走进去，现在年纪渐渐大了，忽然爱上戏曲。就算去小广场、小公园，偶尔听到一两句河南的豫剧都觉得非常熟悉，仿佛踩在脚下的泥土不是他乡而是故土。有时候听着听着便泪流满面，也会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哼哼几句。放在年少，这些都是矫情，但是现在越听越欢喜。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唱腔，而是那种久违的熟悉感，一下子就灌满心扉，让人心生欢喜。

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到处都是陌生人，到处都是人挤人，却没有熟悉的人，那种孤独感一度数次淹没我，让我一次次迷失在异乡的街头。在大街上猛然听到熟悉的乡音，就像是儿时在煤油灯下写作业突然来了电一样，那种欢喜像一道光直直地照进心里。

喜欢春天，喜欢所有的春天。喜欢看一粒种子发芽，喜欢看一朵花开放，喜欢看一片一片的花海，喜欢看柳树返青，看麦苗迎风跳舞，喜欢那些野草疯了一样窜出来，喜欢是那么的简单、直接，没有一点犹豫，也没有任何原因。有时候会突然发现，欢喜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没有那些枝枝蔓蔓，就像是冬天突然步入春天，喜欢就来了。

也许有时候，喜欢是一场空，像年少时朦胧的情感，等清醒的时候，才发现埋在心底的喜欢是那么干净纯粹。记得小学时，我喜欢一本连环画，名字早已经模糊不清，我偷偷从鸡窝摸了两个鸡蛋去换，走到半路摔了一跤，把鸡蛋给摔烂了，这当然成了空喜欢。后来等我再去看这本连环画时，突然发现我喜欢的不是这本连环画，而是那种拥有的小冲动，那种想要努力喜欢的心情。

喜欢就是不抱怨、不埋怨、不遏制。就是淡淡地喜欢着，不管遇到再多的困难，总有各种美好的事情指引着我们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