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占才

论起来，爱情故事中最为拨人心弦者，当数牛郎织女了。这朵爱情之花，过滤了千载，摇曳了千年，一直露珠般清灵灵地鲜活。我想，其源就在于植根乡野。梁祝过雅，白蛇传过妖，孟姜女过苦，文绉绉的不真实，而牛郎织女虽是仙凡之缘却扎根泥土。仔细品味，天帝之小女、王母的心尖儿、天庭里的仙苗儿，原应移入豪门，嫁接到公子哥儿枝上的。哪料她却义无反顾下到人间，与土里长出来的牛郎甘于清贫一耕一织，喜看花开乐品果香。真个是一个敢嫁一个敢娶。故事若止此，也就缺乏回味了，接下来，急弦裂帛，王母羞怒抓回女儿，而牛郎竟冲破艰险，追上天庭讨要爱妻，王母狠心一拔金簪划道天河阻隔二人。然而最终当娘的心痛娇女，不忍她以泪洗面，默允年年七夕日，由喜鹊出面搭一座彩桥，让他们一家人会上一面。

这一传说中，每个人的心理嬗变，与普天下人的心情何其相似。

“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九曲往环，峰回路转，七夕日牛郎织女的这一晤面，是多么不容易啊！真个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窃认为，七夕的鹊桥相会最是神来之笔。鸟鹊飞天，这一诡谲现象看似荒诞，却是人类心理情感的最大满足。这一愿景寄予了无限美好。由此衍生出七夕节，让人念念在心。

追溯根脉，这个传说源于天文现象，“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是也。它由手工氏族萌芽，秦汉雏形至唐完备。全唐诗中，关乎七夕的诗就收了68首。“云阶月地一相过，未抵经年别恨多”。有多少诗人，在为她们的欢情离恨而慨叹。

然其何以能流布华夏？我想除了爱的共鸣，还在其传承方式的独特与广泛。“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那璀璨的银河、闪亮的星座、漫长的夏夜都是道具。在这一场景中，父母们娓娓道来。一万个父母一万个版本，语言各异，细节不同，情节相类。

犹忆童时，立秋的当口儿院中纳凉，繁星点点，我偎在母亲身边，缠着母亲讲故事。母亲手摇蒲扇，就讲起牛郎织女，母亲慢声细言一波三折，我便在这奇幻中进入梦境。多少稚儿如我，在这跌宕的情节中入睡。至于家长们，在唧唧虫鸣中，在故事之内或之外，还有几多伤感哀怨、浪漫美丽、幸福甜蜜，不得而知。

最为搅乱心海的是少女们。情窦初绽，夜纱遮了羞红的脸儿，在故事的尾声里假寐，内心何止于波翻浪涌、浮想联翩，既羡织女手巧，又叹织女坚贞，由人推己，如意郎君是哪个星座？心中不免默默祈祷。这个特殊的日子，就种在了心田。

心绪排遣不开怎么办？七夕夜半，何妨避开眼线，去到葡萄架下，听一听牛郎织女的私语，抑或当院中摆上供品，乞求织女传道，赐授心意乞得巧技。

吾乡豫西鲁山，每个人对这个传说都萦熟于心。何也？这事儿就源起鲁山城东18里的鲁峰山脚下。多年前，我到牛郎故里孙义村走访，曾采集到几首《乞巧歌》，颇有意思。词曰：

七月初七天门开，一朵彩云落下来，彩云里降下九天仙，九仙女给俺送巧来。天上星星数不清，葡萄架下月不明，牛郎织女鹊桥会，搅得俺心里乱怦怦。夜深人静秋似水，虫儿唧唧人不寐。当院里摆上小方桌，小方桌摆上鲜瓜果。七月星儿的大枣甜生生，七月星儿的花生白丁丁，七月星儿的葡萄甜丝丝，七月星儿的苹果脆铮铮。双手合十心虔诚，闭上双眼脸发红。情思一瓣到瑶台，乞求九仙女显神灵。乞我十指巧又巧，穿针引线擅女工。不描龙来不画凤；单绣禽鸟小生灵。绣对鹁鸽嘴对嘴，绣对兔儿卧草丛，绣对喜鹊喳喳叫，绣对鸳鸯戏水中。乞俺有张好容颜，乞俺伶俐又聪明，乞俺事事都遂心，嫁个如意好郎君。

鲁山人传说，织女是王母最小之九女。孙义村的孙氏后裔称之谓九姑娘、九老姑、九姑奶，称牛郎为老祖爷，称玉帝为老天外爷。一个“外”字，融入了多少感情。很多人以为织女是天帝的第七个女儿，这是不对的，七仙女作配的是董永，黄梅戏《天仙配》是也。牛郎织女是《天河配》。

七夕临近，暑消秋长。比之西化的情人节，我们的七夕内涵饱满百听不厌，它给人想象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古代礼教苛刻，婚姻桎梏，爱情凝缩，哪个女子能遂了心愿找个如意郎君？嫁个君王，有不得见者36年，嫁个公侯，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而贫苦儿男饥寒交迫，想娶个贤惠美貌之妻，更是天方夜谭，但是在传说中却实现了。这种感情于目不识丁者于耕夫劳役者，纯真纯粹切肤切心。因之传说落地故事开花，一棵七夕大树，千年葳蕤不萎不枯，开在了华夏儿女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