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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书欣 庄稼族中,我对花生尤情有独钟。 家乡鲁山多坡坡岭岭,地贫土薄,缺乏营养。坡岭之间,一条沙河自西向东,绕城而过。我老家的村子靠近沙河,河滩辽阔,沙多石头蛋子大,同样营养不良。点玉米个儿矮穗儿小,栽芋头叶黄芋头儿子少,只能种些花生、红薯之类的铁杆庄稼。这些河滩地冬天随便荒着,谷雨前后,点播春花生。此时,歇了一冬的沙滩地,可着劲儿催促花生开花结果,到了秋天,果实累累,总能给人意想不到的欣喜。 花生是秋收的急先锋。七月刚过,酷暑依然缠身,原野已经拉开了出花生的大幕。接下来,杀芝麻,割黄豆,砍玉米,收稻子,刨红薯,出芋头……秋收陆续登场,浩浩荡荡,热闹非常。 收割秋庄稼,玉米谓“砍”,红薯谓“刨”,花生却配一“出”字。开始不懂,后来才明白老祖宗的聪明。或刨,或薅,土质不一样,收花生的方式迥异。和“出”字相配的,还有出芋头、出萝卜、出白菜,但想想,从土里把果实弄出来,只有出花生,才更加准确传神。太阳升起谓之“日出”,日出气势磅礴,气吞山河,气凌霄汉。出花生时,往往老人孩子齐上阵,满满一河滩人,拉开架势匍匐于地,那阵势同样壮观雄伟、气魄宏大。 老家人通常把花生叫作“落生儿”。方言虽俗,道理却有。别的庄稼,花落了,果实举在头顶。花生的花落了,细长的柄钻进土里,长成荚果,地上开花,地下结果。“落生儿”,加个儿化,不仅简洁逼真,还亲切生动。多一“儿”字,多出了许多品味。在老家,谁叫“落花生”或者“花生”,会有人多瞅你一眼,认为你学城里人,装洋气,人飘到了云彩眼儿里,不接地气。 老家人给花生还送了一个名字:百天老。花生生长期短,成熟快,播种百天即可收获。不像红薯芋头,凌寒傲霜,原野一片肃杀,八月种下的秋萝卜都拔光了,它们还在顽强与寒风抗争。能够赶在秋收的大幕拉开之前就能收获完毕,这也许是老家人喜欢播种花生的原因之一吧。 家乡的河滩地同样适合种红薯,但偏偏种花生的多。我在鲁山的坡坡岭岭之间行走,发现坡地上也是遍地花生。想想也是,花生是经济作物,能换钱,来钱快,更容易养家糊口。往往花生刚被摘下来,还没有完全晒干,收花生的小贩就开着三轮车大街小巷吆喝开了。谁家的口袋瘪了,谁家急于还账,花生是最大的功臣。孩提时,家中来客人,没啥可以招待,端出一瓢花生,再唠嗑就显得亲热多了。客人临走,红薯稀巴烂贱,也不易保存,送多少当家的都不会说啥。但要是拿个蛇皮袋捧花生,那是喝主人血的,一袋子花生够孩子一个学期的学费了。 所有庄稼中,似乎花生用途最广。炸花生米、轧花生油、熬八宝粥、做糕点,哪一样都离不开花生。我自己住的房间里,糕点可以不备,但花生不能没有。这东西,容易保存,不用考虑保质期,饿了就填嘴里几粒,方便快捷。但我小时候,花生是个金贵的东西。出花生时,嘴可以一饱口福。农家人做饭常粥稀馒头少,平时半晌饿了,要是抓一把花生当零食,往往轻则挨骂,重则挨打的机会都有。正因为此,冬天围着木疙瘩火,烤着喷香的红薯,倘能再捧一捧花生扔在火窝儿旁边,感觉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邻居张伯到我家串门,父亲常撬开一瓶宝丰大曲,端一盘油炸花生米,话说不完,花生米也“叨”不完。我躲在一边,羡慕得只差口水没流出来。 我上初中时,在离家五六里的外村读书。每周临走,我总把扎紧口儿的蛇皮袋一角抠个小洞,抠出一把花生米藏在口袋里。计算着,半天吃一两个,捂到周末,花生米没了水分,填到嘴里,“嘎嘣”一声,成炒豆了。等我参加工作,母亲有次跟我说,幸亏那时总多留一袋花生种,留着给你们偷着吃,要不然,你哥儿几个都该长成黄豆芽了。后来,我能上师范有幸做个人师,也是那两年父亲开垦了几亩的河滩,种了花生攒了钱。想一想,花生于我功劳大着呢。 我熟知的庄稼中,玉米把棒子挂在腰间,稻谷把穗子悬在头顶,芝麻开花,芝麻蒴一个比一个高。只有花生,低调内敛,不炫耀,不争宠,开了花,就把果实悄悄埋进土里。你不把土层扒开,绝对看不到它娇小孱弱的身子下面,竟然护着十几个胖嘟嘟白生生的孩子。芋头和红薯也把果实藏在地下,但藏得深,埋得厚,不用钢锨挖、镢头刨,绝对难扒出来。花生却不故作高深,亲切和蔼,即使黄土地,只要墒情合适,用手一拽,整个身子都抖搂出来。 花生不高傲,不娇气,朴实无华,默默奉献。它选择贫瘠,却生机勃勃。花生和父母的脾性相投,和乡人的性格相近,原来,它是植物中的低调者,是庄稼族中的农民呢。 又该到出花生的季节了,看到大街小巷的小贩开着三轮叫卖花生,我不仅对它多了几分敬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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