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剑秀

秋天来了。

真实的秋天是在农历的八月。在乡下人的认知里，只有农历的八月，才是充盈饱满的月份，才是丰腴厚重的秋天。

秋天是不经意间来的。在一个晴亮的早晨，乡村一排排精致的门户推开，农人们惊喜地发现，门前菜园子里晶莹的露珠，闪现着季节微妙的变换。一双双期待的眼睛望向远处，田野里浅绿的稻谷和玉米，已泛起微亮的金黄。交谈声中有了惊喜和欢呼，粗犷的吆喝声弥漫乡村空旷的田野。

秋天从远方来，披一身薄云轻风，来得轻缓和散漫，姿态多情而清爽，甚至还有些顽皮，一会儿躲藏进漫山遍野的青纱帐里，一会儿欢跳在山林和田园里，以欢快的热情烘暖着青涩的田野，用金色的行装晕染庄稼的颜色。三天两晌过后，成熟的田野转眼变得沉甸而厚重。

秋风在夜晚里轻吟浅唱，招惹得昆虫飞蛾也跟着欢歌；秋风有些淘气，爬到高高的树上恣意舞蹈，摇落一地秋凉。

又过短暂时日，秋天开始张扬自己的个性。喷发着香甜味道的声韵漫过田野，瑟瑟轻响，似一曲古老的洞箫，委婉悠扬，激昂饱满的音符，吹响了农家的小楼窗棂，唤醒了农家小院，乡下的秋天便开始忙动起来。

不知道是秋天先走进农人的心里，还是乡村钟情于收获的秋天。农人、乡村和秋天的凝视，相互传递了默契的信号，含情的双眸暗送秋波，彼此再也无法抑制，更无意拒绝，终于相约相随，携手地走进浪漫的田野。

一切来得那么自然，秋天和田野的重逢，再也不是遥远的童话，再也没有相思的忧伤，褪去掩饰的腼腆和矜持，相拥在属于她们的领地。回想当初的选择，秋天舞动着华丽的双翼，从烂漫春天出发，飞过悠长夏天，飘然落在了田野的面前，启动濡湿热烫的双唇，去纵情亲吻田野的面颊。良辰美景，就在祈望已久的某一个时刻，天地融合，万物的景象醉意微醺，恰到好处地身心交融，超脱而恣肆，一曲舒缓的交响乐，在一望无垠的田野里奏响，时而深情低沉，时而激越跳荡，浸染了丰盈的季节，拂开了天地清廓。

八月不再恬淡和安静。

田野里，机声隆隆，乡村的男女老少涌向田野，各种车辆，竹篓箩筐，一应的农具都带齐了。结实的皮肤，在秋阳的照耀下，裸露着力量，镐铲的轮回，收割着丰硕的果实。村妇的脸上写满笑意，黑溜溜的发髻上挽着喜悦，笑眸里飘溢着丰收的歌谣。村姑的酒窝里盈满芳香，哼一曲乡野小唱，心里跳荡着远方的憧憬和向往。顽童在秋天的田野里嬉戏，追逐着蚂蚱飞跑，跟随着蛐蛐蝈蝈蹦跳，尽情享受着童年的天真，去捕捉秋天的斑斓多彩。

打谷场上堆满了谷穗。夕阳西下，余晖晚霞，隆隆的脱粒机声停息，蜻蜓乱飞，狗儿疯跑，老牛在一旁咀嚼着劳顿后的安宁。农人们坐在金灿灿的谷堆上，舒展了眉梢，看晚阳落红，品一壶清茶，扭头的一瞬，看见了袅袅炊烟升起。顷刻之间，眯起双眼，沉浸在这诗情画意的绚烂黄昏，活生生一幅大自然馈赠的乡村写意画。

秋天是一首诗，是一首歌，把所有的深情厚谊写在乡村的田野上。曾经的春暖花开，曾经的炎夏酷暑，为了那份心驰神往的聚首，把无奈和心酸嚼碎咽下，依然执着地去追逐梦想随，历尽艰辛，只为天下苍生粮仓。大自然似乎更懂秋天的一腔夙愿，始终没有辜负她的一往深情，在夏日落幕的残阳里，早已策划了秋天的行程。赐予几缕清润凉爽的微风，催促秋天上路。一路风尘仆仆，折落几片枝丫上的枯叶，催弯谷粒的熟透，筛出一壶乡村的老酒，酿造一地金黄，让秋天尽情享受田野的痴情与博爱。

秋天在农人和乡村的欢庆声中，酣畅淋漓地完成了一生的恭敬交付，而后安静地躺在田野宽厚的怀抱，绽放着甜美的微笑。在秋天收获后的黄昏，秋天依然深情地对田野呢喃，虔诚的付出和矢志不渝的追随，是不可分离的终极奔赴，无怨无悔。

潜心修行，灵魂皈依。秋天在这超然洒脱中孕育，来年依然会如约而至与田野相会，与农人乡村相守，这是无法割断的绵延相思和深刻眷恋。

今年田野有秋天，明年秋天有田野。没有秋天的田野华而不实，没有田野的秋天空洞无物。等到来年秋风乍起的时候，秋天依然会挽着田野的衣袖，回归又一个灿亮丰实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