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艳菊

走入菜市场，一眼望过去，赤橙黄绿青蓝紫一片灿烂，像花海一样耀眼。紫色的除了紫甘蓝，便是茄子了。当然，紫甘蓝的世界远不及茄子庞大，也不及茄子的普罗大众。

茄子入得侯门深院，亦光临寻常百姓家。众生平等，在茄子面前，一切虚名浮利都是浮云。

念及此，首当其冲想到的就是《红楼梦》里有一道著名的菜肴茄鲞，且看这几句对白——贾母笑道：“你把茄鲞搛些喂他。”凤姐儿听说，依言搛些茄鲞送入刘姥姥口中，因笑道：“你们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弄得可口不可口。”刘姥姥笑道：“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

简单的几句话可以看出，出生乡野之家的刘姥姥对茄子熟悉至极，活得淳朴简单，正如茄子就是茄子的味道。而钟鸣鼎食之家，饫甘餍肥，平常食材的做法之复杂已让其失去了本有的风味。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人间菜蔬自是一身清气，不偏不倚。

南宋郑清之有一首写《茄子》的诗差不多也是这般意思，茄子不讲身外那些虚物，人人都喜欢吃。诗写得形象有趣，曰：“青紫皮肤类宰官，光圆头脑作僧看。如何缁俗偏同嗜，入口元来总一般。”

然而，一到夏末秋初，黄瓜、西红柿、豆角，就开始霸占着餐桌，茄子这时就显得风度翩翩了，抱着退让的态度，如它的深紫的外形一样低调华贵地偏安一隅。奈何多而絮烦，黄瓜不爱了，西红柿也烦了，豆角也腻了，人们的胃记起了安静的茄子。

南宋杨万里有诗言：“歇处何妨更歇些，宿头未到日头斜。风烟绿水青山国，篱落紫茄黄豆家。”家乡故园，家家户户都有一片小菜园，小菜园里一角总种着几棵茄子。紫色的茄子沉甸甸地缀在枝叶间，尤其阳光照耀下，显得十分绚烂，像一朵朵硕大的紫花。南梁沈约有《行园诗》写：“寒瓜方卧垄，秋菰亦满陂。紫茄纷烂熳，绿芋郁参差。初菘向堪把，时韭日离离。高梨有繁实，何减万年枝。荒渠集野雁，安用昆明池。”后来读到这首诗，想起那些小菜园角落里的茄子，在清风中，在阳光下，悠然自在，每每沉醉旧时光里，自己也仿佛拥有了片刻的潇洒和轻松。

最好吃的茄子不是来自城市中干净整洁的超市里蔬菜架上那些跋山涉水赶来的，而是悠悠然长在又寂静又热闹的年少时生活的乡村菜园里，或田间地头，或房前屋后闲置的那一小片地方。它们自然随意地生长，自由地吸收雨露风华，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犹记得家中小院压井前有一片地方，也不向阳，种上一棵树，长得都很缓慢。母亲那年种了两棵茄子，却长得格外好。印象中也没见母亲照顾它们，家里其他人在压水井边压水，洗脸洗衣，也都视而不见似的。可谁知，它们竟蓬蓬勃勃长起来了。先是结了拳头大的小茄子，大家看见了也看好，讨论着能不能长大，大家都认为长这么大已经不错了。

一天又一天，慢慢就把茄子的事抛诸脑后。可是，有一天，任你再无视，也不得不被那炫目高贵的一团紫牵住眼神，一个个茄子像一个个太阳，散发着熠熠光芒。

刚摘下的茄子新鲜，可以生吃，淡淡的清甜。茄子在我们那儿有很多种做法，大多简单，清炒，或切成细丝拌面炒，或切成片沾面糊油煎，或最简单的清蒸。我们那时最喜欢吃的是油煎茄子，外酥内软，非常美味。

“香饭舂菰米，珍蔬折五茄。方期饮甘露，更欲吸流霞。”被贬柳州的柳宗元在述旧言怀时写他们吃着菰米饭和茄子，普通的素饭素菜，他用的一个是香饭，一个是珍蔬。是的，茄子亦寻常更珍贵，正如我们每一个人拥有的人生，平平淡淡的烟火生活，也许眼前平平常常，没有什么深意，然而，当你走过一段，再回过头去看，才蓦然发现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平常，是多么弥足珍贵。人的一辈子正因为有这些平常的日子，有这些安稳平静的岁月，才有欢喜之心，有勇气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