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思高

幼儿时，如何趔趔趄趄蹒跚学步，那场景我已记不清了。

在农村长到13岁时，乡野摸爬滚打的生活锤炼，让我长成一个能摔能打、能踢能咬、乡野性十足的“小马驹”。那时候，上学是一件快乐无比的事情，繁重的劳动暂时被抛到了脑后。乡野的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偶尔能听到教室外一阵紧似一阵的蝉声。因为贫穷，穿鞋的人很少。放学之后，伙伴们踏着被光脚板踩得光滑锃亮的泥土路，追逐着结伴回家。

到家放下书包，会干这几件事：挎上筐子，去地里割草，回来喂鸡鹅或者猪；或者拿上锄头、斧子、铁锹，去河堤上刨树根，劈成木柈，晒干后当木柴。总之，乡村孩子一刻也不能闲着，放猪、放羊、割草、浇地。每年暑假，我们在田地里劳作，收割后的麦地里种下的苞谷长成一人多高，形成青纱帐葱茏碧绿，密不透风。行走于田地边的道路上，就被绿色的大海淹没。我们付出着艰辛的劳动，种植希望，流淌汗水，期待收获沉甸甸的丰收之果。

不幸发生在一个烈日炎炎蝉鸣喧嚣的午后。那年，我家准备在秋天翻修房屋，把旧房拆掉盖成砖瓦房。父亲买来一大卡车生石灰块儿，堆在村头的池塘边。我和姐姐扛着铁锹和铁耙子，来到卸下的生石灰堆旁，我们要把生石灰扔到水中，让它们变成熟石灰。随着石灰进入水中，平静的水面咕咕嘟嘟冒出水泡，热气腾腾，很快就变成了一池滚开水。水中的小鱼儿被煮熟，在水面起伏。

大小不一的生石灰块儿在树下堆成一座小山，穿过树叶的光影斑驳闪烁。我站在石灰堆上，用铁锹向下铲，一个个石灰块儿滚进水中。突然，石灰堆发生了滑坡，我随着滚落的石灰块儿一下子滑进了沸水里。“啊——”，仿佛火烧一般，我尖叫着向外爬，又一次滑进去，腿一下子变木了，像刀一样刺在了神经上，继而钻心的疼，一阵紧接着一阵。姐姐听到叫声，扔掉铁耙子，飞速爬过石灰堆，把我从滚烫的石灰中拉出来，抱着我的腰，奔跑着把我放入远处的水沟里。

“快来人啊。”姐姐凄厉的呼喊声像刺耳的汽笛，附近的人们赶来，有人到我家喊父母，有人去离村庄三里远的地方喊当医生的叔叔。叔叔那时刚从青海西宁学医回来一年，在路口开了个诊所，正是专治烧伤。他拿着烧伤药品骑车赶到时，我还在水中站着。大家七手八脚把我从水中拉出来冲洗干净。几个人架着我，叔叔用镊子夹着棉球，给我清洁烫伤，腿上，一些地方的皮肤和肌肉一碰就掉了，有些严重二度烧伤的地方，露出白花花的筋。涂药、包扎后，两腿粗大得像裹着的棉花筒。大家把我架着回到家里。院子当中，铺一张芦蒿织的稿荐，放一张高粱篾席，我躺了上去。疼像一只铁钩子，燃着火苗带着刀子，在我的骨头缝里游走，一阵猛似一阵。我紧闭双眼，汗水小河般流淌。

那一年的夏季，我没能下床。

转眼秋天到了，学校开学，小伙伴们都去上学了。我待在家里躺在床上，心里满是落寞。时令到了十月下旬，腿上大部分烧伤的地方逐渐长好，不能再耽搁了，我来到学校，到初二一班上课。

三个多月的床上生活，我已经无法正常行走。每天哥哥给我打饭、刷碗。课间上厕所伙伴搀扶，一瘸一拐。慢慢适应，到春节时才终于恢复了正常行走。那时，学校没有宿舍，每天晚上，哥哥背着我去离学校二里地的校外住。趴在哥哥背上，心里热乎乎的。秋风飘拂，秋雨沁凉，天地一片苍凉，我们走着，坚定而艰难，那些场景许多年后一直印在心中。

3年后，16岁上高二时，我又一次不会走路。那时，我已经迷上了体育运动，立志要有作为，就要有大格局，还要有好的体魄。在理想的召唤下，每天下午放学后，我都在县一高400米的跑道上练习长跑。煤渣铺成的跑道上，细小的煤屑轻轻飞扬，腿上袜子上长出一层灰，把小腿染黑。3000米跑下来，汗水涔涔，汗水把衣服浸湿，身心轻飘飘的，说不出的愉快。

凡事有度，过犹不及。因为执着，在跑步中脚底垫伤了，疼得不敢挨地，路都走不成。医生说不能再跑了，要休息治疗，我拄起了拐杖。一个月了，左脚掌里面总像有一块儿突出的东西，时常胀疼，仍然不能正常走路。

麦收时节，学校放了麦假，我随父亲去地里割麦，然后把一架子车小山般的麦垛拉向村里的麦场，父亲驾辕，我拽着长绳搭在肩上，身体前倾，一步一步向前走，可是脚掌丝毫不敢用力。遇见一个上坡时，车子停了下来，显然，父亲和我的力气已经很难拉上这个小坡儿。父亲和我商量，我们要同时用力。他喊一声“加油”，我抬起脚，身子拉得更倾斜。车子前进了，我的脚掌落在地上，感觉猛地一震，一刹那突然觉得脚底平展了舒坦了。车子走了，脚掌再走也不疼了，如履平地！

我欣喜若狂。想来，左脚掌以前垫伤的地方，应是肌肉扭曲错位，如今经这猛一跺，恢复到了正常。土地真有着神奇的力量，我的故乡不仅养育了我，双脚踩在土地上，有艰难坎坷和曲折，但也疗伤，解除苦痛。

受伤多了，也总结出规律，掌握了运动力度，要一张一弛。尽管时有拉伤、扭伤，休息一阵子就恢复了。后来运动常态化，在体育比赛中，我数次取得冠军。

在苍凉人世，我们必须勇毅前行，走得太快要慢下来，累了要休息一下。科学合理，才能走快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