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 洁

冬天的早晨，醒来时，落地窗外竟然飘起了雪，梧桐叶铺在地上，黄得格外刺眼，房间里空气暖得有些湿热，我望着眼前的一切，一时恍惚，我不属于这里，方才，分明我还站在两万年前的那片黄土地上高歌。

我是部落里正狩猎归来的人，坐在火堆旁，吹响一支骨笛，又或者一只埙，同他们一起庆祝刚刚猎杀到的那只狼崽，原来陶罐里的食物，是这样的味道。年长的人刻写下今天的故事，我们一起唱歌，可惜火烧得越来越旺，瞬间燃烧了脚下的土地，高歌变成了呐喊，我追随首领，为了部落而战，我是部落的一员，鲜血浸染了土地，但我们并没有退缩，不，我和你们不同，我不属于这里，我来自现代，早已没有这样的原始战争，可我也是你们的子孙，我愿意和你们并肩而战，石头做的矛刺入身体时，我告诉自己，不要怕，况且这是梦里，一切都是虚假的，可伤口却痛得真实，后来，我们赢了，新的领地，我们饮着粮食酿的酒，我想牵起你们的手，告诉你们，我来了，为了我们的重新遇见，我已经摸索了好几个世纪。

部落里的孩子围着我笑，我知道，这里就是我的归宿，我想拥抱他们，直到窗外的雪压断枯枝，响声竟然如雷贯耳，我猛然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方才的一切还在眼前反复重演。

闹钟响了，我坐起身，摸了摸那被长矛刺入的胸口，还能感受到痛，虚幻又真实。“原来是梦”。

我低头看了看手机，今天的日程，是游览博物院。我慌忙起身，趁梦里的记忆还有余温，我想再次回到两万年前的那个部落。

直到我匆忙到达河南博物院，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这几年来这里打卡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也许这里有很多人，也像我对它的熟悉一般，毕竟小时候总路过这里，只是那时还不懂这里面装着的是怎样的世界。

从两万年前的部落，到如今的河南，这里，是被黄土和黄河孕育着的城市。

所以作为河南人，特别是在郑州长大的人，大抵都来过河南博物院。从一楼到顶楼，从黄土到黄金。我发现人们走进明清时期的展馆时，总是连连惊叹，特别是像我一样的年轻人，被金银首饰的豪华吸引，然后说出很多人都会说的那句：“这也太好看了。”

又或者，走进青铜器展馆里，那樽莲鹤方壶，就是那样孤傲地立在玻璃窗内，向游客无声地诉说它的故事。

但有一个展馆，每次去，馆里都是安静的，大多数人不大会驻足停留太久的时间，但都默契地放慢放轻脚步，那便是第一展厅，距今一万年至四千年的新石器时期。

之前每次来，我也会从这里开始参观，那些窗里，安安静静躺着陶土的、石头的用具，加上微暗泛黄的灯光，偶尔会有一瞬间，会让人觉得回到了那个满是黄土的大地。又或者那支闻名天下的骨笛，忍不住想透过窗拿起它，幻想如果吹响它，是不是就听到了先民的呼唤。

但实际上，很多人只是扫过一眼旁边的简介，甚至我那时连介绍里的一些字都不认识。只看着那些石头、石盘，想象先民用它的场景，就以为是已经受到了文化熏陶，精神得到一次洗礼。

直到前些日子，我认识了一个人，读了那本书，做了一场梦。

那本《太阳部落两万年》，翻开它时，我还并没有意识到，我即将走过的是一条贯穿两万年前和现代的史诗之路。

书中，考古学家尹良博士探索各个时期土层，他穿梭于两万年前的每个重要阶段，从人类起源到文明的火种点燃，从部落冲突到生生不息的繁衍。

就像第一展厅，从裴李岗文化时期、仰韶文化时期到中原龙山文化时期，从农业起源到分化出专门的手工业作坊，这些是最初的文明产生的社会基础。或从中心聚落产生的多层级聚落结构，具有都邑性质的大聚落、大城址的出现，到最后城邦林立态势的形成，是中原地区文明起源的历史进程。

所以，黄土不仅仅是黄土，更孕育出了绿色的文明的芽，所以，大概是读完《太阳部落两万年》后，久久不能忘怀那个世界，才做了昨夜那场梦。以至于今日，我怀着沉重又忐忑的心情，重新来到这个展厅，窗子里还是那些熟悉的用具，我却好像感受到了它们的温度，梦里，陶罐里的食物，我还没尽兴品尝它们的味道。也还是那支骨笛，但我曾在昨夜吹响它，骨笛响起，部落族人在歌唱，在欢呼跳跃，映照在如今的玻璃窗上。

此刻，我终于知道了，我的灵魂来自哪里。也许，我们在两万年前，真的遇见过，风沙吹净黄土，翻涌出记忆，我又见到了你，只是以前的你，隔着山海，现在的你，却是隔着玻璃。

第一展厅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人保持着沉默，或者有些老人相互低语讨论着，眼里满是敬仰。

此刻，我看到了书中两万年前的太阳部落，也看到了真正黄河流域的先民们。

文明就像太阳，光合作用着黄河流域的土地，从石器到今日的大国重器，慢慢生根发芽，长成了如今庇佑华夏子孙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