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 辰

成都的午后，阳光慵懒，站在文殊坊的牌匾下，飞檐青灰，蓝黛铺陈，鎏金字体，无不透露着古朴庄严，目光抵达的瞬间，仿佛一脚踏进了时光的缝隙，繁华深处另有天地，整个身心在这里打开，不致散落又可肆意。

文殊坊的主巷道上，砖红色长墙没有时代的界限，延伸出一种想象，文殊院在围墙内，我曾陪友人在一个黄昏匆匆走过，这座隋唐时期的古寺给了我一个猜想，多少善男信女的身影在这里跪拜起落，梵音袅袅里是众生的夙愿，如我路过的心，平凡而朴素。

墙边站着千年的银杏，等待春天里新叶的繁茂，招展的枝丫让人想象一幅秋天的盛景，一袭金黄在红色的围墙之上，两两相艳，艳而不俗，再有一束光的照耀，秋的繁华便粉墨登场了。相比之下，春天的文殊坊是素雅的安静的，就连打卡的游人也觉分外温婉。红墙上的“福”字、“安”字尤为亲切，身着汉服、唐装的男男女女，老幼中青无所不在，守着“平安幸福”摆弄着造型，谈笑嫣然，回眸莞尔，你可以恍惚穿越，也可以作为别人穿越的场景，再有一两曲箫声或者二胡独奏传来，历史就从岁月里走近了，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可曾牵手在月上柳梢头，闲步在这青砖巷陌？薛涛来过这里吗？是否在府河畔写下一纸薛涛笺，却忘了在文殊院许下一个心愿？

巷陌里的颜色由各式小店妆点起来，吃的用的玩的，饰品藏品珍品，在青砖灰瓦下闪着自己的光。没有格式化的安排，随意走进一条石板路，就会与一副蜀锦、一串十八籽、一群熊猫、一套银饰、一款木雕或者一把香扇，甚至一碗钟水饺、一两洞子口的“张老二甜水面”相遇，古老与现代，历史与现实，雅趣与烟火，不露声色地潜入，碎步里些许沉吟，流光中恍若望见昔日的繁华在身旁起起落落，听见生命的嘈杂与沉默在巷陌间交替。我想知道，有多少同我一样的回想落在这些青石板路上，与我相撞或是擦肩……

“香园”，名字像兰草一样的味道吸引了我。迈进木质门槛，一条曲折的石子路引向一小片林子，石桌和竹椅散落其间，茶客们三五成群或私语或谈笑，一副成都地道的市井图在这方院落打开。饶有兴趣地点了一杯盖碗茶，坐在竹椅上，揭开盖子轻啜一口，茶香飘出悠闲，一杯茶在手，好像便可以不管世事无问东西，应是成都独有的一份味道。

有叮叮的声音传来，这是特有的“采耳”告知，用川话表述就是“掏耳朵”。一位身着中山服的男子，肩搭一个长条袋子，手上拿着一两样采耳工具晃荡，掏耳勺与镊子、耳拔等碰撞出清脆的金属声，不用说话便让懂行的人一目了然。有跃跃欲试的外地游客好奇询问，却没敢尝试，同行的本地人欣然接受，斜靠在椅子上，似乎将整个人都交给了采耳师傅，一副安然享受的姿态引来几个外国游客，惊诧于这一传统手艺，一边拍照一边不可思议地点头，表情写满了神奇，这一幕看得人忍俊不禁。

有更多的茶舍在小巷里，冬的气息还未曾远去，在绿植环抱下摆放一张桌子，桌上一个炉子，一套茶具，煮上一杯暖茶，烤上橘子花生红薯，再配上几个茶点，“围炉煮茶”四个字，拉满了氛围感，一个围字就让心贴近了，炉火温暖，煮茶惬意，成都的冬天和初春徘徊着一种“绿蚁新醅酒，能饮一杯无”的欲望。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文殊坊变得迷离起来，我想它在每个人眼里都有着不一样的情怀。各色小吃推车排成了一道风景，特色手工艺品招引着视线，露天戏台上有长衫幞头的男子在弹着古筝，走进幽深的灯火里，“胡桃里”“空瓶子”音乐餐吧让夜色里的文殊坊多了一分妩媚和缠绵。“妙剧场”里开始上演文旅剧《花重锦官城》，立体科技的舞台，幻境与真实、传统与现代触手可及，一场“成都文化闯关之旅”的新颖设定作为故事主线，将采耳、茶馆、熊猫等成都文化元素串起来，让人在不经意间穿越千年历史，了解名胜古迹，亲历南丝绸之路、感受汉服之美、体验川剧蜀锦带来的文化魅力。

意犹未尽，“成都院子里”还有一出好戏在等待。要了一碗盖碗茶，一袋瓜子，自己拎一壶老式暖水瓶装的开水，镂花实木的坐凳茶几相配，便入了地道看客的戏。变脸大师走下台来，就在眼前那么一扭头一抹脸，脸谱分秒变换；茶博士一手提壶，一手翻盖，一手冲茶，一手盖盖，一套“雪花盖顶”“高山流水”“苏秦背剑”或是“龙行十八式”将茶水从一米长的茶嘴倒入杯中，一个动作有一个典故、一则故事、一段历史、一番哲理，这样的茶喝得耐人寻味而心生敬畏。

压轴戏是《滚灯》。咿咿呀呀的川剧在我印象里总有催眠的功效，倒是杂技与故事串起来的小丑剧《滚灯》让人捧腹，却也意味深长。纨绔子弟皮金不务正业，妻子为了责罚他，让他顶着点燃的油灯做一系列高难度动作，整个故事嬉笑怒骂诙谐有趣，四川的“耙耳朵”由此得名。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文殊坊的夜还在延伸。走走停停的脚步踩着各自的心情，晚风走过来靠近我，默默无语，却又似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