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桑明庆

春分过后，乡下的野菜便多了起来，从树头枝梢到田野地头，到处可见。雪白的槐花，鲜嫩的香椿，绿灰的茵陈，刚出芽的柳絮。有的滴翠凝碧，有的娇嫩舒展，真是秀色可餐。

我的家乡位于太行山东麓浅山区，丘丘岭岭，沟沟坎坎，非常适合槐树生长，从山脚下到沟岸边，随处可以见到一行行一排排的槐树。每年4月中旬以后，槐树会在春风的吹拂下催开花蕾，然后长成一串一串、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一夜之间像瑞雪尽染枝头，真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意境。田野里，山坳间，沟底中，到处氤氲着槐花的芳香。这个季节里，槐花是很好的食材，它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和多种矿物质，同时还具有清热解毒净血润肺降血压防中风的功効。

槐花的食用方式很多，我们乡下最常见的有凉拌和蒸菜的吃法。凉拌就是把槐花洗净，用开水焯一下沥干水，加盐醋味精香油等，搅拌均匀盛到盘里，一道美味的菜肴就做成了，吃上一口，清爽香甜。如果邀请几位诗友，盘腿坐在槐花开满枝头的槐树下，把酒临风，吟上几句唐诗宋词，猜上几拳枚，你会飘飘欲醉，真能体会到诗仙太白斗酒诗百篇的感觉。另一种吃法就是蒸菜。将采摘的新鲜槐花洗净后晾成半干半湿的状态，拌上适量的面粉，放上盐葱花姜末等搅拌均匀，然后上笼蒸，蒸上十几分钟，等到香气四溢时出笼。我们老家把这蒸菜叫“疙捞”，吃时蘸上蒜汁，吃在嘴里又绵又酥，甜丝丝，香喷喷，回味无穷。这种吃法在我们乡下最流行，因为口感好又挡饥，既可当主食又可做副食。

吃香椿是一种奢侈，因为香椿只有前三茬最好吃，且每次只能采摘到很少的数量。老家的院墙外长着一棵香椿树，树干已超过房顶，每年春分过后，枝头都会发出嫩芽，这时母亲总会催我攀上树头采摘，扒了一茬又一茬。把嫩黄嫩紫嫩红的香椿细芽扒下来，母亲会把这些香椿细芽淘洗干净，细心地切碎，拌上香油醋细盐，调成一盘凉菜，等着收工回家的父亲一块吃。这时春天的气息会随着切碎的香椿四溢，满屋满院都是春意浓浓。

香椿炒鸡蛋对农家来说是一顿大餐。春天只有来了客人或亲戚才能吃上香椿炒鸡蛋。把采摘的嫩香椿芽洗干净，用开水烫一下，捞出放入冷水中使其变冷，然后再捞出沥干水切成碎末，将鸡蛋磕入碗中，加入香椿碎末盐料酒，搅成蛋糊，炒锅放入油烧至七成热，将鸡蛋糊倒入锅中，这时“嚓——”的一声，一股袅袅的炊烟会从锅中徐徐升起，炊烟慢慢地延着厨房的墙根向上爬走，然后透过窗户的缝隙跑到院中，鸡蛋的清香和香椿的浓香会弥漫在整个农家小院，院外街上行走的路人，不用进门准能猜到是谁家在做香椿炒鸡蛋。锅里的蛋糊要来回翻炒，炒好后装入盘中，鸡蛋的金黄裹着翠绿的香椿，黄绿相间，让人喜欢得不忍下口。

记得有一年，姥姥家一个远房的舅舅来我家串亲戚。这个舅舅五十来岁，光头，满脸的皱纹像山坡上的梯田，手很粗糙，手背像榆树皮，留着一攥山羊胡须，上身穿一件掩襟的棉袄，胸前有好多饭点点，下身穿一件大裆棉裤。母亲说这个舅舅很命苦，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他是跟着叔叔长大的，由于家庭条件不好，一直没有寻上媳妇。母亲对娘家人到来当然要热情三分，赶忙招呼我上树采摘香椿，一再嘱咐要挑选最嫩的采摘。母亲把煤火捅开，放上小炒锅，倒上油，又从桌子下面拿出三个土鸡蛋，和刚采摘的香椿一起，炒了一碗黄澄澄裹着绿油油的香椿炒鸡蛋，又麻利地用白面擀了两大碗面条，煮熟后端到舅舅面前。舅舅一再推辞不吃，母亲多次劝说，舅舅才拿起了筷子，不一会儿工夫，两碗面条就入肚了，我看到舅舅狼吞虎咽，胡子上都沾有不少碎鸡蛋。舅舅临走时，母亲又让我去采了一把香椿，连同家里仅有的四个鸡蛋让舅舅一块带走。母亲拉着我的手把舅舅送到村口，直到看不见舅舅的身影，我们才回来，母亲对我说：“这一把香椿和几个鸡蛋你舅舅不知道舍不舍得吃？”

如今，家乡大规模种植了香椿树，山里人做起了香椿生意，产量也不断增加，一斤香椿可卖到三四十元，季节一到，前来订购香椿的人成群。香椿变成了商品，真是一把香椿饱了城里人的口福，鼓了乡下人的钱包。

茵陈是廉价的春菜。每到春天，山沟河滩地头随处可见，在疏松的黄沙土上面它最早绽放，颜色灰绿，闪着金属的光泽，样子酷似菊花，贴在地皮上，下面是隔年的尘地草屑，上面是暖暖的阳光。茵陈二月份最好吃，“二月茵陈三月蒿，五月到来了把柴烧”，到农历三月，茵陈就长成蒿草了，有一股薄荷的味道，是牲口的饲料。茵陈可凉拌，可炒肉，我们乡下人经常用它蒸窝头。将嫩灰色的茵陈洗净沥干、切碎，用新鲜的玉米面和面，加上适量的盐、五香粉，有条件的可以加点打碎的花生仁，捏成头尖身大腹中空的窝头，上笼蒸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就可出锅下笼了，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吃在嘴里，玉米面的松软沙酥、茵陈的嫩爽清香让你回味很久很久。这种农家食品，既可当饭吃也可当药吃，据《中药材本典》记载，茵陈窝头对急性黄疸性肝炎有一定的疗效。

柳絮在河岸边随处可摘，趁嫩随手采一把就够了，采多了就奢侈了，别人会说你“暴敛春色”。带着嫩黄的柳叶，淘洗干净控水，拌面拌鸡蛋，放盐、大料粉，搅拌均匀，坐锅热油，挂着面糊的柳絮旋转入锅，一圈又一圈，直到面糊发白起细泡，即可翻转，将火调小焙至发黄，再翻转一下，一两分钟后出锅装盘。吃吧，那真是一个嫩香、清香、热香。趁热蘸一筷子烧了麻油的醋，那无敌的香气中就透着一股酸爽。

春光正好，踏青正当时，不妨走出家门走出城市，走向田野走向山岭，走向多姿多彩的春天，感受一下明媚的春光，呼吸一下新春的空气，顺手捋一把树叶，顺手挖一把春菜，饱饱口福，不要负了这个美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