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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 也 我们好像很久没去姑姑家了。两位老人很高兴,特别是姑父,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好酒,让爱人陪他喝。我们本不打算在那儿吃饭,但转眼之间姑姑已经备好了六个下酒菜,变戏法一样快。其中有我最爱吃的凉拌豆腐皮,油亮光滑的那一种,是本地的特产,加了香菜、水煮花生米,拌了葱花油、蒜汁、芝麻酱。 我感冒刚好,一直觉得嘴里没味儿,看到这盘菜立马就有了食欲。不等他们招呼,就坐下来拿起筷子。姑父拿着酒瓶,笑着说:“这小妮儿,俺喝酒呢,你就先动了筷儿了?”我也不在乎,嬉笑着还是吃。凉丝丝的,香辣过瘾,似乎还加了芥末油。姑姑也跟着笑,让姑父也给我拿一个杯子。 我坐在矮凳上,看着姑父在客厅忙活着拿这找那,身形显得比平时高大了许多,行走自如,声如洪钟。蓝黑色的鸭舌帽、蓝黑色的长款呢子大衣、乌黑锃亮的大头皮鞋,正是他每年正月初二陪姑姑回娘家的行头,很精神。——“啪!”感觉一个酒杯掉在了地上。 我猛然一惊醒来。此时,是姑父去世的第五个年头! 那年春天,明媚的阳光下搭起高大的灵棚。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烟火呛得人喘不过气来,高亢苍凉的唢呐声让我止不住眼泪。表妹扑倒在我的怀里:“姐,我没有爸爸了!”然后失声痛哭了许久。我抱着她,那瘦弱冷硬的肩膀颤抖着,硌痛我的心。姑姑流着泪,懊悔自己不该喂他吃那一口苹果。最后的日子里,姑父已经基本失去了咀嚼和主动吞咽的能力,姑姑便像旧时的母亲喂没有长出牙齿的婴孩那样,先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嚼碎,再一小点儿一小点儿地抿在他的嘴里。姑父就这样勉强吃到些有滋味儿的食物,眼睛里掠过片刻的欢愉,而这一次……纵然,我们都清楚姑父已是油尽灯枯,姑姑还是不停懊悔着自己的“不小心”。 这是我第一次失去父辈的亲人,内心的伤悲无法言说。然而,更多的还是对死亡的惊惧,在表妹扑到我怀里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和绝望。 我对祖父母的感情很深,特别是祖母,从妹妹出生(我两岁半)就睡在她的身边,听她讲故事,抱着她莲藕一样小脚儿入睡。夜深人静,我有时在临睡前感到饥饿,祖母便直起身来,从床顶上悬挂的帽篮里,拿出人来客去时留下的“礼物”给我。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跟着祖母得到了特殊的优待。祖母的灵柩在堂屋的当门儿停放了一周,我依旧睡在旁边的侧房里。晚上一个人从她身边经过,黑暗中也不觉得害怕,就像往常她睡着了一样。 在送祖母出门的路上,我哭累了,还偷偷观察了大姐。孝帽遮住了她的眼睛,却看见泪水漫下来满脸都是,鼻涕拖拉着一寸多长。她声嘶力竭的哭声,像极薄的刀片儿在我的心上划了一下,瞬间一疼流血了。想起祖母对我的偏爱,我认为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加悲伤,多少带了些表演的成分。那涕泪齐下的哭喊,事实上远不如姑父去世时的默然更为真切,痛彻心扉。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逼近。 “下一位会是谁呢?”这个念头在我的心里纠缠了很久,不敢想却忍不住。像一缕青烟从封闭千年的瓶子里冒出来,袅袅盘旋在身边老人花白的头顶,慢慢靠近我自己。一个不敢出口的词语,正在越来越大黑沉沉地压下来。 上苍为每个人点燃一盏生命之灯。赐予我们光芒的同时,也躲在暗地里将灯油丝丝抽离。——光,一点点暗下去。我们不知道它哪一天会熄灭,但这一天必然降临。 姑父去世前的十多年间先是偏瘫,慢慢不能自理,后来干脆坐在轮椅上人也认不清了。我们去看他,姑姑总是大声地一一介绍,他常会像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样,撇几下嘴流出眼泪。最后那两年,我已经不能确定他是否还记得我们。我们叫他,和他说话,他只是木然地瞪着眼睛没有回应。姑姑还像过去那样告诉他我们的小名儿,他却不再流泪。又想起,睡梦中他体健貌端的样子,再也睡不着了。看看手机,凌晨三点二十六分。 黑夜正带着我们奔赴黎明,并且靠近另一个黑夜。如同灯火燃起,然后熄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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