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郑风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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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 了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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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 了 吗

♣ 张富国

唐万岁通天二年(697年),宰相王方庆献给武则天十卷祖上书法真迹。武则天命宫中制作摹本后,归还王家。如今,仅存的唐代摹本,最接近真迹风格,王徽之的《新月帖》就是一例。

《新月帖》记述的事,有一番凄美的诗意。“二日告,氏女新月哀,摧不自胜,奈何奈何。念痛慕,不可任。得疏,知汝故异恶悬心,雨湿热,复何似,食不?吾牵劳并顿,勿复。数日还,汝比自护。力不具。徽之等书”。人家的女儿夭折,内心惶惶,好似梅雨时节的郁闷滞塞,那种沮丧难过无法形容。沉痛的悲哀里,似乎悟透生命的本质,没有什么可以留住,没有什么可以依恃。字里行间漫溢着平实、沉稳,简直是其父王羲之静穆雍容的翻版。

王徽之是王羲之的第五子。“吾牵劳并顿,勿复,数日还”,旅途流浪中困顿劳累,不用回信,几天就回去了;“汝比自护”,各位多保重,照顾好自己。读《新月帖》,像读散文诗,平凡无奇的文字里,更有诗的质素。“食不”,就是如今人人皆知的“吃了吗”。一句降到最低生存线上的询问,像窗外一泓秋水,潺潺流去,只记得那安静的声音。

“吃了吗”,这招呼纯朴、友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为糊口的那碗饭。过去,遇有战乱、洪水、瘟疫等,逃荒要饭是常事;辛苦干一年,扣除杂税,勉强能糊口。简单的生产工具,低下的生产能力,大多数人的生活十分艰苦,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一见面,“吃了吗”一个招呼满满的关心。“吃过了”是满足自信;“没吃呢”是憧憬期待;“正吃呢,来点?”那是亲密礼让。寒暄的口头语,终成问候。那种嗟来之食,施舍的傲慢原形毕露,在清澈可人的“吃了吗”面前,显得那样猥琐。

其实,“吃了吗”不仅是饥肠辘辘的牵挂,更是绅士风度的延展。北宋时,陕西蓝田的吕大钧兄弟在史上第一本《吕氏乡约》里规定,“凡往见人,入门必问主人食否”,不管到谁家,进门先问“吃了吗”;正开饭时,就等人家吃完再进去。《吕氏乡约》的传播,淳朴了民风,“吃了吗”也开始行走中国。千里之外的广东香山人黄佐,制定的《奉泉乡礼》复制了《吕氏乡约》。传教的葡萄牙人发现,广州人见面总问“食饭未先”,《南明行记》里,记下普通话的问候“吃了吗”。如今,广州人见面,依旧会问 “食饭未先”。

到了清朝,“吃了吗”已流行全国,从乡约的规定演变成问候习惯。据说,康熙年间,朝廷搞了一个“千叟宴”,在皇宫招待来自全国各地的老人吃饭。这帮老人纷纷问候:贵州的问“企莽没”,福建的问“汝食未”,河南的问“吃罢冇”,广东的问“食饭未先”,康熙一乐,金口玉言,改成了统一的“吃了吗”。人情味浓厚的问候,成了文化标牌。

古人说,“夫礼之初,始诸饮食”。经历饥饿滋味的人,才懂得什么是饥饿,一句“吃了吗”,便成了最谦卑的人文关怀,映射出人性善良淳朴的光芒。问答里,暖意浓浓,镌刻在国人的基因里。但是,西方列强的眼里,哪里会有什么人性?《马关议和中日谈话录》里记载,李鸿章会面日本首相伊藤博文,那句文绉绉的“曾进食否”,怎能阻滞那份辱国的《马关条约》的签订?所以,后来才有了那句“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诗经》说,“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历史上的每个朝代,都有独特的文化基因,孕育出贴心的问候。以礼待人,是文明社会的开端。上古时期,有“无它”的问候:或穴居或草居,蛇多为患,那时称蛇为“它”,因此,见面时,是心有余悸地问句“无它乎”?简称“无它”,今天写作“无他”,用于书面语,以示“没有别的”,或没有二心。“别来无恙”也是一个通行的问候语:恙,或为虫,或为忧,或为兽,医学上是说恙虫,也叫恙螨,叮咬皮肤后易感染。古人见面的提醒,渐渐成了宽慰,透着亲热和关切。

饥饿、病害、困苦如雪,常常缠绕着哀愁。但中国人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雪中送炭,数千年不改。“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围炉煮酒夜话,拒冷酷于身外,不忍让人心凝结成霜。因为,那些透着人性的关爱,是可以融化冰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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