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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书欣 儿子高考,我的心揪成了线团,乱而悬。学校不让家长看望,怕孩子分心,但电话还是可以打的。果然,第一场语文还没开考,儿子就打来了电话。我赶紧问有什么事,儿子说没事,看到电话亭前没人,就随便打了。 儿子的一个电话,让我两天都机不离手,生怕儿子再打电话。高考结束我去接他,不自觉买了一束玫瑰带着。校门口家长聚集如潮,或身穿旗袍,或手捧鲜花,或二者兼备,都想给孩子满心的祝福。一个站在我身旁的男人更与众不同,双手举着一棵硕大的向日葵,不仅茎秆粗壮,花盘硕大,而且花边灿灿,籽粒饱满。时令的脚步才刚刚迈进6月,乡下老家栽种的向日葵还远没到开花结盘的时间,我也没见考点附近有售卖向日葵的。我怀疑男人是网购的,但这样一株一人多高的向日葵该怎么配送呢?男人自豪地说,这株向日葵是他在邻居家的蔬菜温棚里特意种植的,春节时就种上了,专门等高考结束送给女儿,一举夺魁。 为了一个信念,从冬天就开始种植希望,这个男人是多么执着与坚定! 我想起了30年前中考结束父亲接我的情景。我没有坐在高中教室听课的经历,更没有参加过高考,但我却拥有一场丝毫不逊于高考的考试。家里穷,中招填报志愿,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师范。考上了就能提前做个公家人端上铁饭碗。但一旦考砸,我将像两个哥哥一样一辈子土里刨食,靠天吃饭。 父亲对我的考试非常重视。头一天亲自将我送到了县城,安排了住宿,还看了考点。那时允许家长陪考,每一场考试,都有许多家长聚集在考点门口的烈日下焦急等待。父亲没有陪伴我,地里农活多,他要天天早出晚归才能把海洋一样的杂草消灭在锄头之下。东方刚刚泛白,晨曦中,我从县城的小旅馆里早早爬起来,坐在楼顶之上,默默诵读。远处,原野模糊,那里有父亲挥锄抡镐的身影。我和他,奔赴在各自的“战场”上,挥毫泼墨,挥汗如雨,栽种希望。 考试结束,父亲顶着烈日,骑自行车到县城考点门口接我。铃声响起,考生纷纷涌向校门口。在如水的潮流中,他满头汗水,踮着脚尖四下张望。 我一眼就发现了他,许多考生的眼睛也都在父亲身上逗留了一下。他穿了一件极为醒目的衣服——已几乎辨别不出什么颜色的半截袖外面又套了一件肥大的红马甲,红马甲上,还印着白色的“化肥厂”字样。那些年,父亲曾在县城的化肥厂当搬运工,红马甲是套在外面当工作服穿的。 那时,大多家长还没有用穿着或者礼物表达祝福的意识。父亲的奇特打扮,当然会吸引众多异样的目光。 我挤到父亲跟前,一脸不悦。而他还没有发现我,仍伸着脖子东张西望。 “开门红,鸿运当头!”父亲接过我的书包,表达对我的祝福。 行人匆匆,随着人流前行,已没有人注意我们,但我仍感觉有无数只眼睛盯着父亲的红马甲。而父亲,依然在不停炫耀他的奇思妙想。 “你娘还说穿这个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赶紧脱了!”我终于忍受不住,朝父亲怒吼,“扫大街呀!” 父亲愣了一下,吃惊地看着我。最终,他还是默默脱了红马甲,胡乱折了几下,垫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我一屁股坐了上去,在父亲摇摇摆摆的骑行中,我们穿过大街小巷,向远处的村庄前进。 父亲一路没多说一句话,显然,他对我的做法有些生气。 回家后,从母亲口中得知,我考试的第一天,父亲牵着我家的牛给三叔家犁地,三婶特意抱去了一个西瓜。30多年前,西瓜还是稀罕物,父亲舍不得吃,把地犁完,连午饭都没吃,就抱着西瓜顶着烈日去了考点,顺便带着我吃顿午饭。没想到,怎么找都没有见到我。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很多时候认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倔强固执,羞愧让我说不出口。我低了头,把夹在自行车后座上的红马甲默默取下,抖开,方方正正叠整齐递给旁边的母亲。晚上,我给父亲盛饭,父亲仍在抱怨:“这两天考试,你都不知道我和你娘的心都悬在嗓子眼上,要是……” 后面的话父亲没有再说。“面朝黄土背朝天”等不够吉利的话语,父亲想了一想,最终咽在了肚里。 30年过去了,我对父亲的愧疚一直深深埋在心底。30年来,我没有再说过此事,父亲也从未提起。但它却像一根刺,留在我的内心深处,隐隐作痛。 考试结束,我接住儿子,把鲜花递到儿子面前。向旁边看,那个男人也接到了他的女儿,正把黄灿灿的向日葵送到女儿的手中。他们都一脸喜悦。 上车时,电话响了,是父亲打来的。“接到孩子了吗?”父亲问我。“接到了,我还穿着红色的T恤。”我大声回答父亲。父亲已经80岁了,他的耳朵需要很大声才能听得到。 电话那头,是父亲爽朗的笑声。 我终于知道,无论孩子的话语多么刺人,父亲都会以一颗宽广的心把它慢慢焐热,最终消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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