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剑秀

中秋节的晚上，明朗的月亮吉祥地升起来，月光有些温润。院里的桂花树绽放着季节的醇香，等待着一个绵长圆满的分享。院里花池里的菊花悄然盛开，五颜六色的品相，伸展着各式各样的姿态。

父亲披着衣衫，散淡地坐在石榴树下的石桌旁。母亲从屋里走出来，端着瓷质的托盘，一会儿工夫，石桌上就摆满了苹果、月饼、石榴，还有两瓶家乡的特产德秀干红酒。

父亲似乎不在乎这些，淡漠地坐着，丝毫没有感动于那一桌丰盛的诱惑，嘴角一明一暗地交替，吐出柔软绵长的烟雾，面色被若隐若现的烟雾笼罩，时而平静，时而凝重。等母亲坐下，父亲闷闷地叹一声，脸厐粗粝的轮廓里，盛满浓密的愁绪。

母亲神情失落地坐在一旁，不知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就那样冷清而无滋无味地坐着。气息终究有些凝重，母亲的表情里，分明也印染了淡淡的感伤。

月亮无忧无虑地悠悠升腾，稀疏的云片在空中匆匆赶路。桌上的水果寂寞地躺着，瓶里的酒始终没有开启。母亲望望老伴儿看看桌上的水果和酒，担心气氛沉寂了，辜负了美好的月光，终于忍不住沉闷的熬煎，顺手拿过一个苹果，轻轻递给老伴儿，面带一丝涩涩的浅笑说：过节了，高兴事儿，尝一口吧，都回来不了，都忙，不回来自有他们的理由。父亲依然坐着不动，再次点燃一支烟，抬头望着远方，话语有些低沉：不急，等等，再等等。

母亲慢慢地把苹果放回去，不知老伴儿还要等什么。

俯卧在石桌旁的老狗，站起来伸个懒腰，忽然跑到院子中央，昂起头冲着天上的月亮莫名其妙地狂吠。父亲开口说话了：自古有苍狗追日，也有苍狗问月。这是咱家的狗在对月亮问话哩。母亲说，问的啥？父亲答，问今年的月亮咋不圆呢。老母亲抬头望去，月亮的边缘上果然有许多暗淡的阴影。

月光如银，月亮似画，上面的影像依然看得清晰。吴刚的身影永远是执着地忙碌，金蟾和玉兔活泼乱动，不停眨动着机灵的双眸，各自想着心事，或许正在谋划着一场浪漫的约会。似乎嫦娥才有闲情逸致，悠然地浏览人世凡尘的喜怒哀乐。就在那么一个瞬间，嫦娥窥见了石榴树下的美酒和那一桌丰盛的水果，还有一双相对无语的老人，不禁生出一丝怜悯。她轻拂长袖，在空中甩出一条优美的彩桥，玄妙的声音从彩桥的下面飘来：月儿不圆，是因为您的儿女在远方，孙子孙女在路的那一头儿。天下千万个儿女离乡漂泊，忙碌打拼，他们何尝没有思念，何尝不想团圆，可他们无奈，只好把月亮当作月饼来咀嚼，啃食的人多了，月亮才不圆了。

父亲和母亲或许没有听到嫦娥的话语，却听到电话响了。儿子说，爹，我太忙了，没时间回去，您多保重。父亲点点头，知道，只管忙吧。儿媳说，妈，您记着吃药。母亲接连嗯了好几声。孙子抢过电话，甜甜地说，爷爷中秋快乐，我想您了。电话里又传来孙女的声音，奶奶，等我不上学了，回去天天陪着您。这儿的月亮没有咱家的大，也没咱家的圆，我们天天想家……奶奶也想你们……

电话挂了，儿子的祝福在声波里流淌。儿媳的关爱，隔空传递。孙子孙女稚嫩的童声在远方的角落里回响。老家石榴树下颤抖的哽咽，恍若成了亲情的分离。团圆成了遥远的奢望，想念和着那银色的月光碎了一地。母亲脸上僵硬的笑意，凝结成一片霜花，父亲的眼角微微颤动，眼里噙满了苍老的液体。

一片秋夜瑟瑟落下，院里秋虫在鸣唱，低沉而哀怨，嘶哑的声腔里，似乎透着丝丝的凄婉。父亲和母亲默默地望着天空，他们仿佛看见，七色的流云在天空匆忙地飘移，忽儿织成浪漫多情的彩绸，缓缓飘飞，忽儿朝着月亮的身影飞度追赶，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彩云追月吧。老人终归没有弄懂彩云追月的故事，只是渐渐明白，在这落寞期待的石榴树下，他们希望看到的一幅温馨团圆的画面，瞬间混沌了，破碎了，中秋夜，花好而月不圆。

无风的秋夜，凉意弥漫开来，露珠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酿成，早已挂在老人的脸上。父亲和母亲就那么坐着，一直坐着，坐成两尊悠悠思念和殷殷牵挂的塑像，柔美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桌子上的水果和月饼一动未动，红酒依然没有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