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剑秀

老人又来了。像个懂事听话的孩子，蜷缩在户籍室长凳的一端，不时掖掖身上破旧的大衣，耐心地等在那里。

户籍室办事的人很多。周莹早就发现老人了，可她顾不上与老人说话，忙碌的空隙，她隔着人墙的夹缝，对老人点头示意，目光里送去一汪温暖的微笑。老人默契地会意，神情淡定自然。

一直等到中午下班，周莹正要和老人交谈，却被老党叫了出去。

老党是一位退休干部，被所里聘请为廉政监督员。他对这份荣誉十分珍惜，常在所里坚守，工作尽职尽责。

老党的话很直接：都说你们是亲戚？周莹点点头。

老党语重心长：亲戚更应该注意。他隔段时间总来这里，耽误你的工作，也影响派出所的整体形象。你还三次拿所里伙房馒头送给他，以后别让他来了。

周莹一惊，鼻子一阵发酸：谢谢您的提醒。三次共18个馒头，我说过月底扣我工资。这个亲戚无论如何不能断。

周莹转身的时候，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老人。

周莹送老人到大街上，给他300元钱，嘱咐说：天冷了，给小秋买件厚衣服，家里的电费该交了，剩下的给老伴儿买点药，办点家庭生活用品，下个月该过年了，到时候你再来。

老人眼里有湿润的东西晃动，嗫喏几句，最后愧疚地说：以后，我不来了。

周莹失声说：你是我的亲戚，我不管谁管？该来还要来，记住我的话。

老人二十多天没再来。周莹的心情失落到极点，她常常望着大山的方向发呆。

周莹决定，在大雪来临之前，一定要去探望她的亲戚。

正在这时，一纸调令下来，周莹要去另一个派出所做户籍民警。来接替她的是年轻姑娘小高。

交接完手续，周莹对小高说：跟我去山里一趟吧，去看一下我那家亲戚，走了，以后就不方便了，我心里也不踏实。

天空飘起凌乱的雪花。汽车停在山下打谷场的空地上。周莹带着小高，提着大兜小兜的东西，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冒雪行进。

雪越下越大，山道被飘飞的雪花覆盖。小高气喘吁吁：怎么不见一户人家啊。还有多远？

周莹前边带路：很快就到了，大约还有四公里。这是我辖区最偏远的行政村，16户人家，48口村民。

莹姐，你怎么在这里有亲戚啊？

三年前认下的。周莹边走边说：今天我是第49次来这里，前两年平均半个月一次。这一年，老人常去所里找我，担心我跑这条山路受不了。

翻过一座山梁，山道越来越难走。山野里迷蒙一片，山风嗖嗖地吼。周莹望望寥廓落寞的大山，挥手指一指：在那个方向，小高，加油，我们一定要上去。

正当二人迷茫之时，突然看见一个人影从山上飞跑下来。周莹眼里瞬间涌出感动的泪花，挥动手臂，高声喊道：李主任，我们看到您了。

李主任大喘粗气来到面前，紧紧攥住周莹的手：知道你会来的，这几天我天天来接。他们在家等着呢。

爬上最后一道山峁，就到村口了。周莹抬头的一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老人带着老伴儿和9岁的闺女，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她急忙走上去，只见三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周莹痛心地望着他们，大颗的泪珠流下来。她丢掉手中的东西，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一旁的小高痴痴地站着，不禁潸然泪下。

破落阴冷的房舍里，一盆木头燃起的火焰释放着丝丝温暖。短暂的会面，就要匆匆别离。李主任不时催促：山里黑得早，天黑前一定要赶到山下。

拥抱，痛哭，小秋紧紧抱着周莹的裤脚，长跪不起。老人的老伴儿呜里哇啦比画着，不知说些什么，说着说着竟坐在地上号啕起来。

挥泪转身，无奈离去。

李主任送她们下山途中，不断叹声：不是你，真不知道这一家怎么过下去。

周莹似乎还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嘤嘤地说：应该做的，他们需要关爱。你这个村主任也没少帮他们啊。

天色已晚，车前告别。李主任忽然转过身来，对着周莹和小高深情地鞠了一躬。周莹望着李主任远去的背影，不禁举起手来，敬一个庄严的警礼。

上车的那一刻，周莹忽然上前抱紧了小高：你都看到了，老人太过老实，老伴儿是个傻子，小秋是8年前他们捡来的弃婴，我费尽周折，去年才为小秋上了户口。小秋上二年级了，学习很好，她是这个家的希望。这一家是我们永远的亲戚，我扶持了他们三年，接下来交给你了。做下去，千万不要间断，拜托了，姐拜托你了。

小高启动了汽车。车灯的光亮照在晶莹的雪路上，默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