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哀怨之情溢于笔端。风华正茂时等不来皇帝的恩泽,生儿育女后又尝尽骨肉分离之苦。她为成化皇帝生了三个儿子,未及成年就被分封到地方为王,邵氏以前朝太妃身份奉养宫中,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亲人。忽然间孙子以皇帝的身份从天而降,不禁喜极而泣。哭瞎了双眼的她用双手从头至踵将朱厚 抚摩个遍。
14岁的少年朱厚 ,早已泣不成声。
与双目失明的祖母重逢,在未央宫里寻觅父亲的气息,朱厚 在情感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再去认他人为父了,而且他还要为已经死去的亲生父亲,争一个皇帝的名号。
他派太监去见另一个反对派礼部尚书毛澄,长跪不起。太监传话:“圣上说,人谁没有父母,为什么我不能尽表尊崇父母之情?”
朱厚 自己又跑到张太后那里,向这个如今该称之为“母亲皇太后”的女人哭诉:我情愿返回湖北家乡,仍旧做一个兴献王,皇帝的宝座请您另找别人吧。
活脱儿一个可怜巴巴的孩子!
然而,随着他的屁股在龙椅上越坐越沉,朱厚 日渐明白,大议礼绝不仅仅是一个关于“父亲”的名号之争,更不仅仅是什么情感问题!真正的原动力其实还是“皇权”。
在关于“谁是嘉靖皇帝父亲”的这场论战中,以今人的眼光看去,似乎大臣们有些不近人情,小题大做。然而文官集团深知,一旦他们在这个“小题”上败下阵来,那么皇帝的权力欲就会无限制地“大做”起来。
明帝国,将出现又一个无人可以约束的怪物!嘉靖之前,已经有过一个了。
三
嘉靖的堂兄,前任皇帝朱厚照,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不像皇帝的皇帝。
倘若他生在普通百姓之家,很可能会光宗耀祖,因为他实在够聪明伶俐,有过目不忘的禀赋,拥有过人的运动天赋,骑射武功无一不精……
可惜,他偏偏生在帝王家,偏偏要在15岁接手一个庞大的帝国。
最初,朱厚照只是拒绝长大。
尚寝官和文书房侍从无处不在的目光让他感到极不舒服:凭什么我的起居生活必须被记录?这和囚犯有什么区别?废了!
那些老夫子单调乏味的经筵日讲折磨得他好苦:每次照本宣科毫无见地的连篇废话凭什么必须要听?大臣们说这是祖宗定的规矩。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逃了!
原以为早朝很神圣很重要,谁想竟是例行公事无聊又无效。为什么要大家劳神费力地都赶过来走过场呢?你们不累我还累呢,能免就免了!
大臣们目瞪口呆。这可是模范皇帝朱祐樘惟一的儿子啊!
刘健等大臣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根正苗红的好孩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定是少年天子的身边出了坏人!
正德元年八月,一道措辞严厉的奏折摆到了朱厚照面前。“中外皆言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刘瑾、高凤等,造作巧伪,淫荡上心。祖宗大业,在陛下一身。今马永成等罪恶昭彰若不治罪,将来益无忌惮,必患在社稷。”
文官集团最终开出的药方是:杀无赦。
朱厚照阅读这份奏折的时候,他的这八个玩伴跪在脚下号啕大哭。奏折里提到他们的罪行无外乎:“击球走马,放鹰逐犬,俳优杂剧,错陈于前。”
朱厚照自己也格外清醒:大臣们真正要杀的,并非是这八个游戏高手,而是自己体内那个日渐膨胀的“真我”。
奏折在宫里停留了几天,这几天其实是正德一朝政治的分水岭。
起初,朱厚照想择中行事,把刘瑾等八个太监赶出紫禁城,下放到南京了事,这样即不重罚玩伴又不得罪大臣。
然而大臣的咄咄逼人如同一剂猛药,催化着朱厚照体内那个“真我”。
恰于此刻,哭跪于皇帝脚下的太监刘瑾进了一言,将大臣们务必杀己的原因归结为:“阁臣欲制上出入!”
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家伙就是想控制皇上你的行动啊!
正德元年(1506)十月十三日早朝,大臣们听到了最后的消息:八个太监非但没有治罪,还被升职了!托孤大臣刘健、谢迁等愤而递上辞呈,皇帝毫不犹豫地批准。
中国历史上一个空前绝后的大玩家在这一天诞生了,他的玩具是整个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