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30多年里,他不再上朝议事,连奏章也很少批复,大部分奏章被“留中”或随便写上“知道了”便不置可否。
明帝国,进入了长达三十多年的“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本是中国文人口中治理国家的最高境界,然而,一旦有人真的身体力行,却只有背负“怠政”、“昏君”的恶名了。在清朝人编撰的《明史》中说“明实亡于万历”,基本成为后人的共识。
康熙皇帝在年轻的时候曾对这位前代“昏君”做过深入研究,他也很纳闷:一个至高无上的君主,怎么能容忍臣下、百姓对自己的公、私两面的生活如此事无巨细的记录、评说,并肆无忌惮地攻击呢?
万历似乎并不特别在意别人的眼光,他执政的四十八年,是中国古代史上国家对言论控制相对宽松的四十八年;是人口大规模流动,商业开始繁荣的四十八年;是“士庶敢于犯上”,等级秩序开始混乱的四十八年……
万历不理朝政,但并非无能。他打了三场硬仗,史称“万历三大征”:平定宁夏 拜叛乱、援朝抗倭战争、平定四川杨应龙叛乱。这三场硬仗都是在万历亲自布置下进行的,其间他审时度势,依据战争动态调整战略,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判断力。
万历龟缩内廷,但并未受制于人。明代大宦官层出不穷,偏偏在号称最昏的万历一朝,没有出现宦官专政的局面。
这种“无为而治”,最先受到伤害的是帝国的文官集团。他们十年寒窗挤进政治中枢,鞠躬尽瘁报效国家理应得到酬报:物质上升官发财,精神上也需要皇帝时不时地激励,如今一切都成为泡影。
万历驾崩前一年,在辽东萨尔浒,10万明帝国的精锐部队被努尔哈赤消灭,曾经在“万历三大征”中创造辉煌战绩的众多名将,纷纷陨落。
于政治、于经济、于军事,明帝国都现颓势。
然而,倘若万历本人不贪财,倘若有明晰的法度令官员得到公平的对待,那这三十几年的“无为而治”会不会创造一个政治奇迹呢?
六
从前朝退缩回内廷的朱翊钧,把全部的情感都投注到至亲至爱的人身上。
他恪尽孝道,尊奉父亲的陈皇后为仁圣太后,生母李贵妃为慈圣太后。每逢节庆,万历皇帝都要恭敬地迎接两宫皇太后出席仪式。仪式上,他常常超越礼仪的限定,跪举着酒杯,膝行到太后面前,为太后祝寿。然后上演百戏,以奉太后之欢。
对女人,他几乎将全部的爱都给了郑贵妃,两人有着共同的生活情趣,喜爱读书,擅作诗文。也只有郑贵妃才有资格对他娇嗔:皇帝,你有时候软弱得像个老太太。
爱屋及乌,郑贵妃所生的皇三子朱常洵也几乎独得父爱,他本是万历心中最理想的继承人,但序齿在后,终究争不过大哥朱常洛。为此,万历皇帝几乎与满朝文武彻底决裂,虽然最终失败,但万历为了补偿宝贝儿子,可真是不惜血本。
儿子结婚,花了三十万两白银;营建洛阳藩邸,又耗银二十八万两;儿子离开紫禁城去藩地,朱翊钧多年积攒的奇珍异宝被带走大半,以致万历死后,民间盛传“先帝(万历)耗天下以肥王(福王朱常洵),洛阳富于大内”。
原来,万历皇帝对财富不可遏制的攫取,竟是源于对儿子的溺爱。
金银珠宝之外,万历又给了儿子二万倾良田。在河南没有凑齐,又兼取山东、湖广肥田补足,史称“尺寸皆夺于民间”。此外,他又将早年罚没的张居正的产业、江都至太平沿江杂税、四川盐井榷茶银划入福王府。万历皇帝还嫌不够,又给了儿子淮盐1300引,特许专营。拥有巨大财富的朱常洵“日闭阁饮醇酒,所好惟妇女倡乐。”
然而,公元1641年,洛阳城被李自成的农民军攻破,朱常洵被俘处死。“王体肥,重三百余斤”,李自成命人“置酒大会,以王为 ,杂鹿肉食之,号福禄酒”。
第八章 太子宫的不速之客
一
万历四十三年(1615)初夏,蓟州井儿峪村民张差,步行两天到了京城,于五月初四日黄昏时分,由东华门进入紫禁城,一直走到太子朱常洛居住的慈庆宫。
慈庆宫第一道门,寂静无人,张差继续前行到了第二道门,门口坐着两个宦官,一个年已七十,另一个也六十多岁,两位老人正在阵阵蝉鸣中昏昏欲睡。张差势大力沉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们,刚一抬眼,张差就举起了手中的枣木大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