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内，此刻哭得最凶的是老奴魏忠贤，他的干儿子多得数不清，但心底最爱的只有朱由校，他才是自己真正的儿子！

　　六

　　公元１６２７年隆冬，小主人死后仅三个月，魏忠贤就被紫禁城的新主人踢出大门，贬往中都凤阳祖陵司香。在一道道冰冷紧闭的大门夹缝中，魏忠贤默默地穿越京城，行至河北阜城，传来皇帝派锦衣卫追杀他的消息，农历十一月初六，亲兵散尽，魏忠贤独坐驿站，隔壁传来一首小曲《桂枝儿》：“势去时衰，零落如飘草……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这是魏忠贤在人间听到的最后声音。

　　在他身后，帝国文官们又开始了势如水火的斗争：阉党、东林党、邪党、正党……

　　更多的文人，索性放弃了政治，他们远离紫禁城，在家具、瓷器、诗文以及秦淮河的灯火中品味并创造着生活，无与伦比的精致，后人只能望其项背。

　　第十章 黑色鸟群

　　一

　　乌鸦是满族的神鸟。据说，努尔哈赤羽翼未丰的时候，遭到敌人追杀，无力逃脱扑倒泥潭，数不清的乌鸦落到他的身上，使追兵误以为那是一具腐尸，得以存活。从此，爱新觉罗的屋宇建到哪里，哪里必竖一高竿，上置碎肉以献祭神鸟。所以，像波涛一样汹涌的黑色鸟群，总是与铁甲八旗如影随形。

　　公元１６４４年，它们整齐地悬挂在紫禁城的上空。

　　崇祯皇帝朱由检不会喜欢这种景象，在汉地文化里，乌鸦是死神的一副面具。

　　闯王李自成更不会喜欢这种景象，在农民的眼睛里，乌鸦是庄稼的一场噩梦。

　　然而，无论如何，在这一年的春天，他们都看到了遮天蔽日的黑色鸟群，它们的羽翼像泛滥的洪水，它们的鸣叫像呼啸的咒语，紫禁城的一个时代被湮没了。

　　公元１６４４年农历三月二十一日，李自成身着标志性的毡笠缥衣，纵马驰入北京城。

　　这年正月，他在陕西西安称大顺王，然后挥师东进，两个月的时间，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有诚意的抵抗，穿越山西、河北两省，直入北京。

　　那些在最后关头被崇祯皇帝寄予厚望，送上城头守卫的宦官们，无一例外选择了叛主。

　　春风拂面，两个月来顺风顺水的李自成心情好极了，在紫禁城承天门前他停了下来。

　　承天门就是天安门，这个亿万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名字，要等到七年后，公元１６５１年，由紫禁城的新主人顺治皇帝来赐予。此刻，它矗立在李自成面前，默默承接着新的天运。

　　他指着承天门（天安门）匾额上的“天”字，对属下说：“如果我射中‘天’，必得一统天下！”说着弯弓搭箭，可惜只是射到了“天”字下方。一属下宽慰他：“有天命者任自为。”

　　李自成没有听懂这句文绉绉的奉承，以为对方讥笑自己，大怒。幸亏擅拍马屁的牛金星及时赶到：“箭射在‘天’字下，必定会中分天下！”李自成这才转怒为喜，继续前行，从承天门（天安门）匾额下直入紫禁城。

　　二

　　李自成穿越承天门（天安门）的时候，太监们提醒他，这座门是皇帝颁诏于天下的地方。您老人家登基做皇帝的消息，应该从这里传遍四方。李自成反应平淡，对于在紫禁城登基的事情，他或许还没有想清楚。

　　三

　　一入午门，李自成愣住了。

　　前方是内金水河，这条蜿蜒于太和门（奉天门）广场上的河流，取义天河银汉。崇祯初年，朝气蓬勃的朱由检命人向河里播撒种子、鱼苗。当夏风拂动，河面上荷花摇曳，宛似江南。

　　现在正值春寒料峭，荷花未开，河面上浮动的是宫女的尸体，一具、两具……上百具！碧波耀眼，而女孩们的眼睛已如岩石一般坚硬。

　　这是李自成入北京以来，第一次直面死亡。

　　对于死亡，李自成本不陌生，同其他农民军首领一样，他向来视人命如草芥。民国以前无论正史野史，对其评价都不甚高。

　　改变李自成形象的，是崇祯十三年加盟农民军的李信、牛金星等人。这些举人出身的谋士绝不会永远甘心为贼，他们劝导李自成不要滥开杀戒，而要整肃军纪笼络民心，方能得天下。牛金星为李自成撰写布告，教育农民军善待百姓：“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