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蝈蝈
在野菜里,有许多美人。蕨,是野菜中的极品。有两种类型的蕨的幼茎可以食用。一种叫蕨菜,一种叫水鸡娃菜。两种蕨类植物叶片相类似,只是蕨菜有着嫩肥的长茎,而水鸡娃菜则很短。蕨菜,在春天的山野,从肥厚的土层里冒出来,它们成片生长,一根根暗褐色的茎,头顶上像小拳头一般蜷着还未舒展的叶子。这些亭亭玉立的女子,让整个山坡充满了奇异的味道。水鸡娃菜的样子更加独特,它从土里生出后,便是一副羞涩少女的模样,在它短小鲜嫩的茎上,叶子从两侧蜷起来抱在一处,到了顶部,形成了一个逗号的形状,像极了俯首低眉的羞涩少女。乡里的人们没有这么好的想象,他们把水鸡娃菜想象成小鸡的样子,因而把这种蕨称为水鸡娃菜。这是一种现实主义的想象,而不是我这种浪漫主义的想象。
两种蕨菜用水焯了,泼上清油,撒上调料,置于桌上,青青绿绿,清秀的一碟儿,只看看都是享受。水鸡娃菜更是好看,一个个似嫩绿的小拳头般挤在碟子里,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
有些野菜,它们在冬天菜蔬稀少的时节,才会被人们记起来,成为餐桌上可口的菜肴。这些野菜,在鲜嫩的时候并不好吃,或是吃不完,人们便把它们放到洋灰晒场里晒干,装入塑料袋,等无菜可吃的时候,拿出来焯了吃。每年春天,洋灰晒场里都会晒几堆野菜,灰菜,核桃纽儿,或是香椿。这些野菜,填补了新鲜菜肴稀少时的空白,让人的嘴巴里,依然有清香缠绕。
七十年代上半段子出生的人,许多都有饿肚子的经历。肚子饿了,无论吃啥都香甜可口。那时候,上顿下顿很少吃白面,更不用说菜了。为了提高全家的食欲,母亲会在春天采集灰菜,晒干了,等到没菜的时间吃。其实平日里所吃的菜,无非就是土豆、萝卜、蒜苗之类。很多人家,一年四季上顿下顿都是酸菜饭,酸菜搅团,酸菜漏鱼儿,酸菜面条。顿顿酸菜的原因很简单,从地里剜上一捆花芥菜,回来窝上一缸酸菜,能管几个月。做饭的时候,从缸里舀上两大勺酸菜,用蒜炝了,用来调饭。酸菜性凉,吃多了胃酸,因此农村里很多人都有老胃病。单纯的酸菜饭顿顿吃会腻,提起吃酸菜饭嘴里就会往外冒酸水。但吃酸菜玉米面搅团时,要是能有一筷子头清油炒过的蒜苗,吃起来会格外的香。灰菜也就成了下饭菜。只要有一撮盐、两勺醋、一颗蒜,灰菜就可以变成可口的下饭菜。母亲隔三岔五拌一碟灰菜,解解我们的馋虫。
灰菜是种很朴素的野菜。它长在地里头,看上去不像令人厌恶的野草。不像鬼见愁、水蒿之类,一看就是有害人的野草。灰菜的茎叶上有一层淡淡的银灰色附着物,也不知道能起什么作用。但它却比灰菜显示出一种朴素的高贵,就像戴着银色首饰的乡野女子,耐看。
核桃纽儿,没吃过的人肯定不知道是什么。春天的核桃树上,吊满了一串一串的核桃花,一些开败的,会零落在地上,慢慢变黑。人们把这些零落地上的核桃花收集起来,捋去花茎上密密排列的小花,留下的二三寸长、毛衣针般粗细的便是核桃纽儿了。深绿色的核桃纽儿,在太阳下面失去水分,变成了黑色的缝衣针般粗细的干菜,用塑料袋子装了,放进木柜里。核桃纽儿吃的时候要用开水狠劲儿煮,等到它重新回到原来的模样时,用清水淘洗。核桃纽儿跟核桃的青皮一样,含了许多黑色物质,许是黑色素,淘洗便费了工夫,几遍清水过后,水里还带着淡淡的黑。核桃纽放到碟子里,黑黑的一盘,吃起来柔软可口,回味无穷。核桃花零落后,它空出的位置便结出了指头肚大小的核桃,青色的,毛茸茸的,惹人爱。到了农历七月七,传说小鬼给核桃灌了油,这时的青核桃用刀子剜出仁来,白生生的核桃仁格外的香。前些年核桃纽儿还不金贵,但乡里人缺油少盐,很少去吃它,只是到了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煮了凉拌。这几年,核桃纽儿成了好多农家乐里的招牌菜,做的手法也大同小异,并且啥时想吃都能吃到,我却总感觉没有了吃核桃纽儿的那种熟悉的烟火气息。我也就慢慢悟出一个理儿来,野菜,和我们这些进了城的乡里人一样,一旦摆到餐桌上去,就身不由己了。到那时候,要想保持山野里的清香、野蛮和自然,真就成了一件难事。
摘自《散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