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义

　　２００５年１１月，美国前总统布什８０岁了，在同一个月，一生没有离开过河南省西峡县的母亲也８０岁了。

　　布什８０岁的时候，一直怀念他在二次世界大战中当飞行员的经历，似乎他的这一段经历，就是他的一生最为辉煌的阶段。他驾驶的飞机曾被敌人的飞机击中，他跳伞逃脱了死亡的命运。因此，他对于跳伞，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激。没有降落伞，就没有布什的生命，没有降落伞，就没有上个世纪８０年代的美国总统布什的辉煌。在生日的那一天，他坚持要一个人跳一次伞，用来纪念自己的生命和生活。有关部门考虑一个８０岁的老人一个人跳伞，是对于生命的极度挑战，因此，挑选了一个美国的特种兵陪伴他一起跳伞。当他的降落伞飘飘摇摇地从蓝天落在美国的土地上，前苏共中央总书记戈尔巴乔夫献上鲜花和葡萄酒表示祝贺。老布什颇有一些骄傲地微笑着，走进了自己８０岁的殿堂。总统就是总统，他永远不是平民，他的生日也充满了总统的浪漫与总统的尊严。

　　我的母亲８０岁的生日，是在西峡县一个叫木寨的小村庄里度过的。不要说有降落伞了，她甚至连降落伞是什么也不知道。她没有坐过飞机，也没有坐过火车。她的生活半径就在西峡的３５００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度过。她生日的那天，我们几个子女回到了木寨，在一座很大的院落里为母亲祝寿。太阳很好，温和的光线照耀在我们的院子里。我们的身上暖洋洋的，母亲的身上暖洋洋的。母亲很满足，她坐在一张粗糙的桌子的上席，很像一个二十几个人单位的领导，十分自尊地喝着一杯江西出产的四特酒，似乎她就是这座院落的最高统治者。她在生日这天的威严，一点也不比美国的前总统布什逊色。母亲就是母亲，她在一个地域或许是十分微不足道的，甚至是不足挂齿的，但在自己儿女的心目中，她是一个总统，是一个威严感十足的总统。尽管我们生活得并不辉煌，但是我们感谢她，她给予我们生命，她养育了我们的生命，她存在着，她生活着，她就是我们的总统。

　　美国的前总统布什，他在８０岁的时候，接受北京论坛的邀请，到一座有几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城北京演讲。他的西装笔挺，他的风度依旧，他的拳头握得十分有分寸又十分有力。没有当过总统的人，绝对表现不出那种自信与尊严。因为他是总统，因为他的尊严，表现了一个男人２１世纪的形象，他拿走了北京论坛总经费的十分之一。十分之一是多少呢？不多也不少，恰巧１０万美元。他的１０万美元来自他的演讲，来自他演讲的最重要的一句话：“如果中国能够和平崛起，我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信心。”总统就是总统，他的语言，就是他的金钱；他的演讲，就是他的资源。而他的智慧，就来自他的演讲和语言。

　　母亲８０岁的时候，还在耕种她的９分耕地。在深秋，她掏４０元人民币，让别人为自己的土地播种，把１５斤小麦撒在土地里。她在近来８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每一天都要到自己土地里看一看，把青青的麦苗看成一片金黄。丰收的年景，９分地收成７００斤小麦。母亲看着小麦微笑，就像布什看着飞机与降落伞微笑。她的小麦卖给一个商人，得到４２０元人民币，她的微笑就十分灿烂了。秋天，她的９分地收获９５０斤玉米，又挣回了４５０元人民币，她的微笑就更加灿烂了。然后，她乘乡村的公共汽车到县城来找我，神秘地告诉我：９００元了，存起来吧。这个时候，母亲就成了世界上另一个比尔·盖茨，在建造自己的金融大厦。２００５年秋天，在布什从中国拿走１０万美元的时候，母亲在银行里存了９００元人民币。

　　母亲与总统，在一定的意义上，有着天壤之别，但是在生命的意义上，又没有一点差别。作为一个儿子，看待自己的母亲，一定比总统更伟大，更充满智慧。世界因为有了儿子对于母亲的崇拜，生活才变得分外有了自己的意义。

　　母亲８０岁，美国前总统８０岁，在这一天，我的情感，与美国现任总统的情感几乎是一样的，几乎是没有任何差别的。

　　摘自《散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