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既然挑明了,老太爷不再绕弯子,道:“我家廷敬已是朝廷的人,同傅山先生走的不是一条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
傅山正色说道:“先生是个痛快人。您说到道,我且来说说清廷的道。满人偷天换日,毁我社稷,这是哪里的道?跑马圈地,强占民田,这是哪里的道?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这是哪里的道?强民为奴,欺人妻女,杀伐无忌,这又是哪里的道?”
这时,远远的已看见陈廷敬的骡车,老太爷着急了:“傅山先生,我没工夫同您论什么道了。反正一句话,您不能见我家廷敬。三金!傅山先生是声闻天下的节义名士,你们对他可要客客气气!”
陈三金明白了老太爷的意思,立即高声招呼,飞快就跑来十几个家丁,站成人墙围住傅山,把他逼在了墙角。陈家老小出来了几十号人,站在中道庄口。陈廷敬把张汧也请了回来,想留他在家住几日再回高平去。陈廷敬先跪拜了爹娘,再起身介绍了张汧。一家老小彼此见了,欢天喜地。
这时,人墙里有人放声大笑,高声吟道:“一灯续日月,不寐照烦恼。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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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汧听到了有人在吟傅山的诗,这诗在士林中流传多年,颇有名气。日月为明,所谓一灯续日月,暗里说的就是要光复大明江山。张汧知道这话是说不得的,只当没有听见。
老太爷心里害怕,只道:“来了个疯子,不要管他。”
陈廷敬虽不知道那边到底来的什么人,却想这中间肯定蹊跷,便只作糊涂道:“张汧兄,我们进去吧。”
傅山又在人墙里喊道:“忘了祖宗,认贼作父,可比那疯子更可悲!陈公子去年秋闱在太原闹府学,尚有男儿气。结果被狗皇帝在名字前面加了个廷字,就感激涕零,誓死效忠了。可悲可叹呀!”
老太爷生气道:“三金,把他打出去!”
陈廷敬忙说:“爹,千万动不得粗!三金,对这个人要以礼相待!”
陈廷敬请张汧进了客堂,道:“张汧兄,您去洗漱休息,我过会儿陪您说话。”
家人领着张汧去了,老太爷忙说:“廷敬,来的人是傅山。这个人你见不得!”
陈廷敬说:“傅山先生才学人品我向来敬仰。人家上门来了,我为何不能见他?”
老太爷急得直跺脚,道:“廷敬为何如此糊涂!傅山早几年同人密谋造反,入狱数年。只是审不出实据,官府才放了他。他现在仍在串联各方义士,朝廷可是时刻盯着他的呀!”
这时,陈三金进来了,道:“回老太爷,那个道人硬是不肯走,我们只好动手赶他离开。”
陈廷敬忙问:“伤着人家了没有?”
陈三金说:“动起手来哪有不伤人的?”
陈廷敬呼地站了起来,说:“怎么可以这样!”
陈廷敬起身往外走,老太爷压着嗓子喊道:“廷敬!你不管自己前程,也要管管陈家几百号人身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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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廷敬牵马出门,碰到个家丁,陈廷敬问道:“刚才那个红衣道人往哪里去了?”家丁抬手指指,说:“往北边儿去了。”
陈廷敬飞马追了上去,见傅山先生正闭目坐在树下,忙下马拜道:“晚生陈廷敬向傅山先生请罪!我的家人可伤着先生了?”
傅山仍闭着眼睛:“没那么容易伤着我!我要不是练就一身好筋骨,早死在官府棍杖之下了!”
陈廷敬道:“廷敬自小就听长辈说起先生义名。入清以后,先生绝不归顺,不肯剃发,披发入山,做了道人。先生的诗文流传甚广,凡见得到的,廷敬都拜读过,字字珠玑,余香满口。何况先生医术高明,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啊!”
傅山突然睁开眼睛,打断陈廷敬的话:“不!悬壶并不能济世!若要济世,必须网罗天下豪杰,光复我汉人的天下!”
陈廷敬道:“晚生以为,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种族不分胡汉,戴天载地,共承日月,不分你我。只要当朝者行天道,顺人心,造福苍生,天下人就理应臣服。”
傅山望着陈廷敬,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良久才说:“看来陈公子是执迷不悟了!今日贫道所言,句句都可掉脑袋。陈公子,你若要领赏,可速去官府告发。太原阳曲城外有个五峰观,我就在那里,不会跑的。”
陈廷敬拱手施礼,道:“先生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还想请先生去寒舍小住几日,也好请教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