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高考已过，录取已经开始。在江苏，发生了一篇作文的分数从初评３７分终裁时猛加到５３分，使这名学生的录取前景大为改变的“稀奇事”，由此引出了“高考应该如何成为平时教学‘指挥棒’”的热烈讨论。

　　今年江苏高考有一篇作文的判分经历颇为曲折：三位老师分别给了３６分、４２分、３８分，电脑依据程序自动选取相近的分数，算出平均值３７分。３７分，眼看着就要成为这篇作文的最终分数。然而，这篇作文在被提交评审组前，被江苏省高考语文阅卷组组长、南师大教授何永康“截获”，在反复看了三遍之后，有终裁权的何教授打出了５３分。５３分，成为这篇作文的最终分数。

　　从３７分到５３分，增加的这１６分对于一篇高考作文来说，不啻是一趟“跳龙门”的神奇之旅。而改判加分的背后，颇有一些值得深思的东西。

　　高考作文的导向是什么？

　　对于这篇被“抢救”出来的优秀作文，何永康不但加了文中“夹批”，还特意写下了题为“一篇质朴之作与一种作文导向”的按语。在点评中，何永康写道：此文很典型，不事张扬，不搞“满天星”的铺陈铺排，不搞华彩炫目的“集锦”，不玩深沉，只是极为朴实地记叙了父亲割麦、自己割麦的情景，中间一节还喊了“口号”！然而，它真实、本色、真情、纯净，一板一眼地道来，汹涌的内心波涛潜伏其间。父亲的言语，极少，但厚实、博大；儿子的情感表述很普通，但均发自肺腑。……中学第一线的语文老师，可以此作为教学范例，进一步把握好作文导向。

　　“中学第一线的语文老师，可以此作为教学范例，进一步把握好作文导向。”这，才是何永康赞赏这篇作文真正的用心所在。

　　文以时变而变。在自主命题之前，每年的高考作文，大都是当年重大事件和社会现象的体现。２００４年以来，江苏高考开始自主命题，从２００４年的《水的灵动，山的沉稳》、２００５年的《凤头猪肚豹尾》、２００６年的《人与路》，再到２００７年的《怀想天空》，这些题目无一例外地带有一定的人文思辨性。然而，这也间接地造成了某种程度的曲解误读。在历年高考优秀作文的点评中，“哲理”、“诗意”、“文采”都是最常见的形容词，而“真实”、“真情”、“质朴”则罕见。许多专家也都认为一般的议论文或记叙文很难写好，而夹叙夹议包含哲理的文化类散文则相对好写。于是，追求华丽、堆砌词藻的文化散文大行其道。甚而有一些教师将高考作文分为三等：最好的作文是华丽而有思想，其次是华丽而没有思想，最次的是既不华丽也没有思想。并“点拨”学生，文笔差的就要追求华丽。

　　这样的结果，是许多学生不会“好好说话”了。“一种大音之后的希，一种巨响之后的静”——数年前，这句被戏称为“新概念文体”的典型例句，曾引来无数网民的嘲讽。而华丽词藻掩藏不了的是内容的苍白、空洞。何永康发现，近几年来，高考作文中普遍存在一种“脱离现实”的倾向。一到６月７日，古代名人及其事迹就开始高频率出现，屈原不停地跳江，变成了跳水运动员；项羽不停地自杀，剑放在脖子上拿不下来；韩信干脆赖在别人胯下不起来……

　　质朴的文风不复见久矣——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对此，有网民呼吁：学生作文，请多一份真诚，少一点深沉：多一些生活，少几个典故。这样，哪怕内容浮浅，却也浅得清澈见底；即便文笔稚拙，却也拙得质朴可爱。

　　学生不会“好好说话”谁之过？

　　多年来，何永康一直强调作文的教与学要贴近生活、关照现实，但是每年仍有大量华而不实的高考作文批量产出。对此现象，何永康分析，这样写作文，老师好教，学生好套。弄几个名人，加几句名言，作文得４０来分估计没问题。而要学生写自己的生活，教学生发现生活、提炼生活、升华生活，老师可能要费十倍、百倍的精力。所以，教师常说“学生没有什么生活”。生活是活的，哪里会没有生活呢？

　　“好教”、“好套”，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作文教学的积弊。文章本无定法。而如今的教学犹如机械化程度很高的流水线，作文也如同数理化一样，有了“公式”。反正总共只占６０分，多看材料考时套套，总能拿个４０来分——有这样想法的师生不在少数。于是，相当多的学生按照老师发下的练习册或习题集在“套改”作文，完全是被动、应付之作，还有一些学生干脆抵制作文，放弃练习。提到被改判的作文时，何永康也认为，主要还是阅卷老师的眼光有问题。像这种被何永康所赞赏的饱含于文中的“来自现实生活的质朴”，显然没有被那些阅卷老师认同。

　　文辞华丽、感情虚假、内容苍白这些怪现状，也有“时弊”的因素。最能吸引青少年的，往往是同龄人的作品，而时下浮靡骈丽文风当道，打着青春文学旗号的作品，更易受到阅读视野相对较窄的青少年的追捧和模仿。走进书店文学类图书柜台，青春、玄幻类图书前总是人头攒动，而中外名著则问津者少之又少，偶有的，也多是拿着书单的——学校老师布置的阅读任务，不得不买。在书店，记者亲眼见到十四五岁的中学生，熟稔地报出《哈利·波特》、《诛仙》等书名，却愁眉苦脸地回忆老师让买的是一本“傅什么的家书，一个老外写的什么随笔”。

　　高考这根指挥棒能改变什么？

　　常言道：解铃还需系铃人。高考作文被普遍认为是写作教学的“指挥棒”，那么，是否可以利用一下高考的引导作用呢？２００７年最新颁布的《考试大纲》已经有了变化。在作文能力要求的“有文采”一项中，以“用词贴切”取代了以前的“语言生动”，以“有表现力”取代了“有意蕴”。对此，有专家认为，这对考生写作能力的要求更加具体，更加切合学生实际。这表明高考作文从指导思想上开始反对追求华美、堆砌词藻的不良文风。而许多在第一线工作的语文教师则认为，写作教学能否有效地落实文件精神，最终还是要看高考作文命题的走向。何永康认为，作文是考生语文“综合素质”的最直接显示，理应在高考语文中获得更高权重。高考作文命题应该虚实结合，题目可以虚一点，但要求必须要实。如果把“结合生活实际写作”，写进命题要求，那就更好了。

　　“文学即人学，语文即生活”，如果这一理念能够反映于高考试卷，或许会促使教师与学生重新思考语文与生活的关系。

　　要改革的仅仅是作文吗

　　高考试题是教学的风向标，无论文件精神导向如何，中学语文教育仍然是跟从高考试题的。在采访中，何永康忧心忡忡地表示，高考这一大指挥棒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它制约着教师的教法、学生的学法。写作教学只是局部问题，不改变整个高考语文知识命题思路，就改变不了现状。

　　何永康认为，２０多年来，高考语文知识命题越来越僵化，考察的不是学生的语文素养，综合素质，而是死抠文字，把学生往训诂学家方向训练，整个语文知识试题过于细碎，过多的材料阅读占用了学生的考试时间，最后留给作文的时间可能不过半小时。而相较于随便写写至少能得４０分的作文，那９０分的文化常识才是教学重点。加之，随着标准化试题的推广，本来各抒己见的文章阅读，有了标准答案，本无定法的作文有了写作模板，于是，死背名句典故，解剖指定范文成了教学的标准化方法。语文已经变得越来越像数理化了。

　　为此，何永康呼吁，高考语文考试应当简化试题，减少文字阅读量，增加作文权重。何永康说，他理想中的语文知识试卷，应体现一种模糊美，因为整个中国文化的特征就是大写意的，需要意会的。考查学生对文学的欣赏能力，对文化的感悟能力，反过来促使学生在欣赏与感悟中享受语文学习的快乐。——这，才是对语文考试本质的回归。

　　据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