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老了吗?
他们在哪里呀……”
他的名字中有个仕字,约出生于1948或1949年,大概生活于旧时代的父亲取名时认为当官才是人间正道。名字其实有时只是个符号,说明什么也不说明什么。
仕是1967届下乡知青,命途多舛,早年失母,父亲又因历史“问题”陷入囹圄,“出身”影响了他前半生,在乡下一直待了八年,最后集体户只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形影相吊!有次油田来招工,添了招工表,公社、大队都因他“表现特殊”推荐他,结果还是卡了壳,折腾了一两个月,终于被县里以“政审”不合格刷下,其实他是被人“走后门”顶掉的。几番抽调回城不成,大概数那一回打击最大,他多少天不跟人说话,眼睛直愣愣的。后来有人发现他在后山乱石沟里“自杀”,头撞岩石撞得像个“血葫芦”,一声声撕心裂肺般呼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被好心的乡亲撞见救下。
他长得一表人才,人都说有点“官相”,又写得一手好字,有一副极好脾气。他曾爱上同集体户一位姑娘,他们是青梅竹马同学,可是却因“出身”问题只好告吹。这时他已二十四五岁了,在当时算大龄。他是集体户的户长,管理的集体户有条不紊,堪称楷模。这里浸透了他的才智心血,首先是牺牲自己,奉献集体,以身作则。有一年夏天户里断柴,队里活计又累,大家都没力气上山弄柴,他一个人利用午休上山连割了一个多月的草,连背上皮都晒脱了一层,这些柴草烧了小半年。户里什么心他都得操,从柴米油盐到有人吵架生病,哪一件事户长能不操心?虽是同龄同学只大别人几个月,他好像生来就比他们大了许多,成熟许多,倒像个家长,得处事公平,注意细节,要知道,整天吃住、劳动在一起,掺杂使假的人当不好集体户长,但户里户外知青都唤他“大哥”,因为他为人厚道,严于律己,道德高尚,什么一点好事都先想着别人。他的集体户由此也多次被县、乡评为先进,其中一多半他的贡献!
17岁下乡当知青,我和他隔“户”又隔山,又不是同一城镇来的,我是省城下乡知青,以上情况都是下来后几年中渐渐了解到的。但其中亲历了难忘的一次,亲尝到了他的“好”。有一年夏天我在远离自己所在集体户20里开外山中出工挖煤窖,活又苦又累,晚上窖里又没地方住,日日往返,途中要经过他所在的村屯。一日黄昏大雨,跋涉到他那里时天已尽黑,我决心去借宿一夜。知青当年虽说“四海一家”走到哪个知青点吃住都没问题,但我当年才18岁,脸皮薄,还从来未去任何一处叨扰。那天由于赶路累乏,加上年轻犯困,在等饭熟前就“黄粱一梦”,双腿耷拉在炕沿半躺眯着了。待唤我醒来吃饭时,才发现谁已悄悄为我脱了鞋洗净了泥脚,又把湿鞋烤在灶边。我由于年轻竟没好意思问也没言谢他,只是端碗闷头吃饭,歇息一宿而去。
回想起来,这辈子一个不沾亲带故的人给我洗脚,屈指算来竟只有这一次!
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我也叫他大哥。这“大哥”在知青中不是乱叫的,一是年龄得长你,二是此人真得有值得敬重的地方,特别是爱护知青弟妹。当年知青间多叫“哥们”,喻投缘,日常吃喝论道在一起,但一般不乱叫大哥。叫者必有缘由。有点半个“师”的意思。
后来公平和“好运”终于降临到他头上,他被抽调回城镇当了一名工人。回城数年后的1980年左右我还回到九台看过他,那时他老父已平反出狱,还面有红润,很慈祥。又过了些年听说他父亲过世了。那回在他家我们吃了水饺,回忆当年,他已平和,还那么宽容,连一个人也不怨恨,只说自己“命中有此一番劫难”。回城镇后他在贮木厂抬木头,当力工,后来提升记工员,领工长,一步一个脚印扎实走。再后来90年代听说他的贮木场单位内部管理混乱濒临转卖破产,减员下岗,他整天在家,无奈闲玩麻将……
回城后其间十几二十年中他也曾一二次到省城访友看我,那时家中没电话,有回大年初三他拎一盒点心冒雪在门外等我好久,不见回来,只好悻悻存放邻居家返回。想起真是叫人难受心疼……多少年了,他还没忘把我当“知青弟”关心呀!
“群山中高不过凤凰山,
凤凰山屹立在白云端。
人间中最英俊青少年,
青少年是人间的春天……”
(由青海民歌“花儿”改编的知青歌曲《春天里路过大草原》)
又三十几年过去,已是十多年断了联系,九台镇由县早变成了市,推想起来岂止是车水马龙,高楼林立;他算下来再往前也快奔60岁了吧,是早离退了,还是在干什么?“儿女忽成行”,我那年见过他的小儿子在院中玩耍,如今孩子也快赶上我们当知青的年龄了吧?“大哥”你今可安好?你曾为人户长、为人工长、为人家长,你一生从未真正为“仕”,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一名老知青、或平常说的一个好人角色。惟愿好人好报知青战友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