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个关于建筑大师贝聿铭的传说，当年有人问他，北京城目前的建筑好不好？他说，好啊，当然好，好就好在将来比较容易拆。而之所以想起这段掌故，是因为碰到北京大学打算拆房子了。北京大学打算拆的房子在它的南门，大约有５０多年的历史，拆的理由是各种管线老化，而且更换起来很困难（好像房子的建筑结构没事）。这理由不错，但法国在保留他们的老建筑的时候没这么说，英国也没有。人家技术可能比较高超，也可能是人家的想法跟我们不太一样。

　　说起来，一种文明的传承，除了典籍文字外，就是建筑与工程。要是埃及没有金字塔，光是纸莎草的文书的话，大家对于埃及曾到达如何程度的文明，总是没有个直观印象。我们这里很不幸，习惯于用土木来盖房子，本来就容易坍塌与腐朽，更何况还有些改朝换代者，为了表现自己不同于前朝的精神风貌，往往就把前朝的建筑付之一炬。最有名的是项羽烧阿房宫，不那么有名的就太多了。当然，烧了以后他们会盖新的，往往比前朝还腐败。

　　按说我们有长达五千年的文明，几栋五十多年的房子，真是没有什么重要的历史价值可言。但这个账可不是这么个算法。文明的历史我们或许有五千年，但真正有现代文明的象征——大学——的历史，我们也不过是百年。这些房子已经见证了其中的一半历史，要说没有文化的象征意义，怎么也不能让人信服。

　　更重要的是，学术是需要传承的，这种传承如同文明的传承一样，除了掌握学术的人以外，还要有一个具有传统的校园。什么是具有传统的校园？古老的建筑最能体现出其学术经过了多少代的继承与发扬。前清有句讽刺新贵的话云：树小房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在一个类似树小房新的校园里，直观上对于学术与文明的尊敬至少减去了大半。而没有５０年的建筑，如何能有一百年、甚至五百年的建筑？换句话说，如何能够让人体味到那种传统？

　　在我看来，一个学校应该珍惜其前人留下的一草一木，即使在学术上如何激进与前卫，在这种学术传统与学风传统上，应该尽可能地保守。保守不代表不进取，而是代表了一种审慎的态度。如果一个学校一会儿推倒院墙去市场经济中抢钱；一会儿又把院墙修起来号称要建设全世界最好的大学，然后在宣布这个目标的同时并不尊重自己有形与无形的传承的话，怎么有可能相信它会成为“世界一流大学”呢？反正满目都是簇新楼宇的学校，至今还没有一个能成为世界一流。

　　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一边有人在毫不在乎地糟蹋很快就会成为一种文化象征与传承的建筑，一边在以尊重传统的名义建造无数的假古董建筑。上世纪８０年代的时候，大量的四合院没有保护下来，倒是出现了无数以传统名义兴建的、头上戴着一个绿色大屋檐的高楼，被北京市民讥为“绿帽子”。这个词之所以形象，就是因为这算是传统被诱奸的象征。

　　所以，这次北京大学以改建困难而拆除在建筑结构上完全可以使用的房子，只能体现出一种浮躁之气，给了本来就没多少根基的文脉一刀。                 散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