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毓方
客居纽约,主人的书房临时变作我的卧室。书案正中立着一帧黑白照片,着紧身针织毛衣,牛仔裤,侧脸向镜头凝视,短发被风吹散,娥眉作惊讶式的上挑,双眼微微露出笑意,朱唇将启未启,似乎还没来得及作出完全反应。
是晚,我不管忙着什么,那年轻而洒脱的女子始终盯着我看。我向左,她的目光也迎向左;我向右,她的目光也迎向右;我站立不动,她的目光也就在我鼻尖定格,仿佛说,看你还往哪儿逃?
翌晨,我问男主人:“这是谁的相片?”
“杰奎琳嘛,肯尼迪总统的遗孀,想起来了吧?我们以前畅谈古今中外美人,你说美色犹如钢印,是独立于官爵和金钱之外的第三种权力,就是以她作的例。”
喔,我才恍然大悟,杰奎琳,那个白宫女主人中最有风度的一位,也是性格最鲜明的一位。
四岁时,她跟奶妈和妹妹一起逛公园,因为贪玩,走着走着就走散了。警察看到她一人在四处乱逛,问她是不是迷了路。她脖子一挺,神气十足地回答:“不,不是我迷了路,是奶妈和妹妹跑丢了,您赶快把她们找回来!”
玛丽莲·梦露和肯尼迪偷情,梦露自仗星光逼人,居然直接给杰奎琳打电话,说自己将取替她而成为总统夫人。杰奎琳哈哈一乐,说:“那太好了!我这就给你挪窝,今后所有压在第一夫人肩上的重担,就拜托你挑了。”
1963年底,肯尼迪总统在出访途中被刺,倒在杰奎琳的怀里,脑浆和鲜血喷了她一身。一个半小时后,杰奎琳就穿着这身血衣,参加新总统约翰逊的宣誓就任仪式;她在国家的危难时刻,表现出了非凡的自制和惊人的镇定。
“这照片是在哪一年拍的?”我问。
“1971年。”
这么说,她已经四十出头。看起来依然年轻。她随心所欲,我行我素,任八面来风把她的秀发吹散,旋舞,纷披如乱麻,拂面似蛛网。
事后我弄清了,这是张很著名的照片,拍摄者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摄影师,叫盖勒拉,他在纽约街头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一瞬,然后又给了它一个引人遐想的名字——风中的杰奎琳。 摘自《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