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７５年中秋节。

　　店里虽然没什么可买的，但庄上人家还是热热闹闹准备过节。

　　下午，我也提前放学。母亲见我这么早回家，高兴。叫我去自留地里挖花生，晚上敬月。

　　我找了把大锹，刚要下地，副队长秋顺叔在队场上叫我：“学老师！来拿票，月饼票。”

　　月饼票？我放下大锹就往队场跑。

　　秋顺叔说：上边说，今年中秋节为了照顾贫下中农，两户分一块月饼。地富反坏没有。你和杏花家合买一块。我看你俩不是有那么点意思吗？赶快去店里买吧。

　　有啥意思？这都是谁说的？连影子还没有的事，这老头都看出来了？人眼毒呀！哎！这半块月饼和谁家合一起不行？偏跟她家合一起？还有点意思呢，一点儿温度还没有哪！前天晚上，马勺子庄放《地道战》，我主动要和她一起走，她也不肯。人家看得上民办教师吗？

　　不管她有意思没意思，先得去店里把月饼买回来。

　　店里买月饼的人倒是不少，月饼却不多，两户合一块，一共才二十来块月饼放在盘子里。月饼虽然不多，做工很精致，每块月饼上的压花都不一样，有嫦娥奔月、有鸳鸯戏水，还有如意四宝什么的。该谁家和谁家的一块月饼，售货员田三早已用粉红纸一块一块包好，纸上都有谁和谁的名字。包得那样仔细，好像包的不是一块月饼，而是一个金元宝似的。

　　我在盘子里找了半天，才找到我和杏花家的那块月饼。放开纸看看，月饼上一对鸳鸯，栩栩如生。这是不是田三故意给挑的？

　　我小心翼翼将月饼拿到家。问母亲，两家合一块，咋切？

　　母亲忙擦擦手，接过去看。说：不切。图个吉利，全给杏花家送去吧。

　　我知道母亲的意思。我不想送。

　　母亲说：你不送我送。

　　第二天上学，杏花弟弟一到校就递给我一封信。我拆开看看，是杏花写的。说晚上桑树园等我。

　　中秋之夜，月亮特别亮！亮得人心里忐忑不安。

　　月光下的桑园，就像一片蓝色的海。静静的海里，传来一阵细语：

　　“你妈把一个月饼都送给我家，啥意思？上面还有鸳鸯？”

　　“没什么意思。我妈觉得一对可爱的鸟儿切开，有点那个……”

　　“哪个？”

　　“哪个……”

　　“是你叫送的吧？”

　　“不是。是我妈自己要送的。”

　　“那你呢？”

　　“我？……”

　　“你这一手还真不赖？这下，我妈彻底被你俘虏了。说人家学老师会办事会做人，尽讨人喜欢……反正对你好话都说了。”

　　我大胆地问：“那你呢？”

　　杏花不回答我。猛转身，往我怀里一钻就捶我。

　　——没想到，那时的一块月饼，让我们一直好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