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的这个时候，袁方应该开着他的宝马车下班回家。但是今天傍晚，他要去挤公共汽车了。当然，明天和若干个明天，他都要挤公共汽车了。

　　上午，法院查封了他的公司，还有他心爱的宝马车。本来法院还要查封他的别墅，那样就惊动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他请求法院给他一个月的期限，一个月后一定把剩下的四百多万块钱如数还上。这件事情他一直瞒着妻子，他不想让本来就失眠的妻子为他操心。生意场上，难免有失败的经历，但自己这一次却冒大险了，想一口吞下个天，没想到却一夜之间从天上摔到地上了。

　　站在马路的十字路口，他摸了摸兜里的钱包。打出租车的钱还有，可他感觉兜里的钱，每一分都这么珍贵，有好多年他没有这种感觉了。看着潮水般涌来的车流人流，他仿佛在梦中，一切都是这么陌生，一切都是摇摆和模糊的。他不明白哪里来了这么多人，也不明白他们慌慌张张地要去哪里。

　　其实，这种生活的景象每天都在他眼前重复着，只是他坐在宝马车里，跟身边的生活拉开了距离。

　　红灯亮了，绿灯亮了……袁方站在那里，木然地看着变换的路灯。

　　回家吧袁方，你总要回家的。他对自己说。

　　你是男人，支撑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那片天，你要为她们活着。他对自己说。

　　办法总会有的，办法总比困难多。他安慰自己。

　　……

　　从公司回家，开车需要４０分钟，赶上塞车就要一个多小时。但他不知道乘坐公共汽车需要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应该乘坐哪一路公共汽车。

　　他走到一个报摊前，小心地对卖报纸的中年妇女说，大姐，请问去罗马花园坐几路车？

　　卖报纸的妇女看了看他。她摇摇头说，我不知道罗马花园在哪里，我这里有地图，你买张地图查一查吧，到了北京最好的办法，就是手里有一张北京地图。

　　卖报纸的妇女把他当成外地人了。

　　宝马车没了，他身上的光环就没了。

　　袁方忙说，我就是北京人，住在罗马花园里。

　　妇女瞪了袁方一眼，说，你住在罗马花园，不知道坐几路车？住罗马花园的人，可没有坐公共汽车的！

　　袁方知道自己没法解释清楚，就尴尬地咽了一口唾液，想走开再去询问别人。

　　就在这时候，身边一位女孩子说话了，她说，你去罗马花园？等一下跟我走吧。

　　袁方就站住了。那个女孩子对卖报纸的妇女说，第七期的《小说月报》。

　　妇女收了钱，把《小说月报》交给女孩子的时候，哑着嗓子提醒女孩子说，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留个心眼儿，姑娘，别没心没肺的。

　　女孩笑了笑，回头对袁方说，走吧。

　　女孩子转身朝前面走去。她的身材很好看，转身扭腰的瞬间，腰肢所呈现出的弹性极有韵味。走路呈现出飘忽不定的状态，让人的心跟着她走路的节奏，忽悠忽悠地起伏。要是在往常，袁方不会对如此美丽的风景视而不见，但他此时的心境太糟，只是删繁就简地扫了女孩子一眼，那些应该品味的细节，他都一概忽略了。

　　２

　　上车的人太多，最初袁方茫然地站在那里，看着人群拥来挤去的。女孩子朝他喊了一嗓子，说你快上车呀，下一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来。女孩子说完就举着《小说月报》，从人缝中挤上了车。等到袁方挤上车的时候，车内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他一只手用力撑住车门，探头寻找女孩子。

　　这时候，他听到那个女孩子喊他。女孩子说，喂，我在这儿。

　　他顺着声音看去，竟然有些吃惊，这女孩子还真行，竟然抢到了一个座位。女孩子说，过来吧。他看了看塞得很结实的走道，摇摇头。女孩子明白他的意思，说你就不能挤过来？我们下车还早着哩，别站在车门口当阀门！

　　他想从人缝中挤过去。前面是一个胖女人，他很礼貌地说，对不起，请让一下。胖女人瞅他一眼，火了，说你眼睛干什么用了？我往哪儿让？我这一条腿还悬在半空呢，能让得开吗？想过去就自己挤呀！

　　袁方就试着从胖女人的身后挤过去，可是她的面积很大，像一堵墙挡住他的去路，况且大夏天的，肉挨着肉挤塞，很不方便，他就放弃了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