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来街坊邻居这几个字是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对于我们这几个字具有一种特殊的温馨装饰着我们的童年我们的种种欢乐和悲伤我们生命中的一些重要时刻。可惜如今的孩子已不太明白这几个字的含义了。
我小时候住在河边的一条弄堂里算是小桥流水人家。弄堂里住着几十户人家每家情形各不相同有的富有的穷有的孩子多达十几个还有的干脆就没孩子。这几十户人家的百十口人每天都要见上好几回面上班时要见面下班时要见面买菜时要见面洗衣服时还要见面。早晨见面时互相问一声吃早饭了吗中午见面时又问一声吃午饭了吗晚上见面时还问一声吃晚饭了吗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特殊的问候。
我们前后左右挨着的几户人家关系最密切互相走动得也最勤就像一家人似的。门从来都是敞开的。那时候白天哪用得着关门呀。那时候门就是用来遮风挡雨的。家里要招待客人需要椅子需要碗和盘你就径直到隔壁邻居家去借好了。有时饭不够了你都可以到邻居的锅里去盛几碗。
弄堂很安静没什么车水马龙。母亲们做家务活一般都在弄堂里。各自搬上一个小凳子坐在自家门口边说话边干活儿剥毛豆捡韭菜挑螺虫师肉缝衣服或打毛线衣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有时要饭的来了街坊邻居还会统筹行动你家给饭我家给菜他家给几件旧衣衫。那时候要饭的就是要饭的。你给他一碗饭再加上点菜他会感激不尽立时立地就在那里吃了。确实是饿坏了。不像如今就连要饭的也不纯粹了。你如果给他饭他根本不要。钱给少了他还会骂你一句。如今纯粹的东西是越来越少了。
邻居中小真家比较贫困孩子多母亲又长期在家病休全靠父亲一点菲薄的收入。他家用不起电全年都点着煤油灯家里始终黑乎乎的。平时总是喝粥就点自家腌的咸菜。我们都叫他母亲唐嫂子。唐嫂子患的好像是胃病老胃病了每隔几分钟就要打一个嗝让人听着挺别扭的。夏天我们都在弄堂里吃饭。唐嫂子常常走到我跟前拿起我的筷子夹上一口菜尝尝。她怕我嫌脏总是反着用筷子夹菜见她这样我倒也没什么意见了。后来有一天我从外面白相回来走到弄堂口时就听到一阵哭声从小真家传来的。唐嫂子死了。只有三十多岁。她得的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她就是没钱治病。
谁家吵架了所有邻居都会去劝而孩子们则兴奋得要命。看吵架比看戏还带劲。再说那时也没什么戏看就只好看吵架了。看吵架时你能听到各种各样最有表现力也最有刺激性的语言。那些语言真是生动啊可惜我不能在此复述因为许多都属于少儿不宜的。
一道分担艰难一道分享喜悦这就是那时的街坊邻居。比如谁家有孩子参军了或者谁家有孩子结婚了都是要发喜糖的挨家挨户地发大家吃了糖脸上都喜滋滋的。我清楚地记得我的中学同学陈永林新婚第二天来给我们发糖时的情形。永林外号“老瘪嘴”说话含糊不清的好不容易娶到了媳妇而且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当我夸他娶到如此漂亮的媳妇时他笑眯眯地回答“有什么呀关了电灯都一样的……”嘿嘿这个老瘪嘴!我明白嘴上虽这么说可他心里得意着哩。
此刻在钢筋水泥的公寓里在两道防盗门的背后我想着儿时的街坊邻居温馨中又有一种错综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