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法

从满树绿阴的盛夏开始，就偶尔有一张、两张半黄的树叶悄悄地随风飘零，落到地上了。待到秋风渐紧，黄叶飘飘，在空中婆娑起舞，绘出一片美丽的秋景。秋天的落叶给林中小径铺上一层金黄的地毯，踩上去很柔软。我走得有点累了，随意地在这金黄的地毯上坐下，眯着眼细数眼前纷飞的落叶，欣赏落叶的舞姿，真有一种“妙处难与君说”的感觉。忽然想到，人生不也有如一叶吗？生命中该绿的时节在枝头绿意葱茏过了，该黄的时候就洒脱地叶落归根。花的凋谢是一种美丽，叶的凋零也是一种美丽。

落叶是豁达的，尽了自己的职责后，畅快地给来年新的嫩叶提前腾出位置，留下充足的养分。所谓“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落叶身上便有这样的豁达精神。宋代的欧阳修说：“读苏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此时的欧阳修就是一片高贵的落叶，后人记住他的不仅是他的诗歌与文章，还有他为杰出的文学新人“避路”的风范。

哲人说的好，世上最难的事，不是拿起，而是放下。因此，人生须学会放下。落叶是放得下的典范，尽管它也留恋曾经翠绿的枝头，旋转飘落时向大树致以最后的敬礼，但它心甘情愿地将昔日的光荣与贡献彻底放下，默默地去肥沃泥土以回报大地的恩赐。落叶当有一颗赤子之心啊！世上有的人面临退休常懊恼不已，甚至即将告别人世时依然不肯放下，他们放不下什么呢？无非是眷恋官位、权力、金钱而已，离开这些，他们感到十分孤独。其实，他们缺少的并不是官位、权力、金钱，而是如同落叶那样的一颗赤子之心。傅雷先生说：“赤子便是不知道孤独的，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创造许多心灵的朋友！永远保持赤子之心，到老了也不会落伍，永远能够与普天下的赤子之心相接相契相抱！”落叶那样飘逸，没有一点孤独，即使在泥土中，它们也相拥相抱，含笑而眠。

世上有一种落叶和自然界的落叶有所不同，无论金黄、淡紫还是殷红，斑斓多彩，却绝无枯槁的色泽。那就是思想的落叶、精神的落叶。我的一位老师、著名杂文家王大海先生晚年著有一本杂文随笔集，书名就叫《思想的落叶》，他说：“秋日晚霞的美和落叶一样绚烂，缓缓地在灵魂中燃烧。”秋是收获的季节，他在生命之秋以心灵为笔，收获的是一片片思想的落叶，这是他生命的感悟与思想探索的结晶，至今我翻阅时仍感受到他思想的活力。世界上真正能打动人的思想之间，都有相通的地方，都有一种光亮，因为它们都是赤子之魂燃烧发出的光芒，映亮人们的双瞳和心灵。这样的思想落叶永远充盈着青春的汁液，永远不会衰老。

我喜爱绿叶，但更赞美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