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俊

那辆黑色的现代轿车一头栽进河里时，郝成晟恰好上班路过那里。

郝成晟骑的是一辆28型永久，老掉牙的那种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其他部件全部都响，这儿哗啦一下，那儿哗啦一下，光想散架。早上吃饭时奶奶还催他，等这个月发了工资，把车子换了吧，整天哗哗啦啦的，不烦哪。郝成晟笑笑，没说换，也没说不换。

郝成晟是孤儿，是奶奶从一个破纸箱里拣来的，刚满月的一个小人，光着身子，上下不挑一根线。奶奶捧着呵着把他养大，郝成晟大了，奶奶老了。奶奶身体不好，时不时犯病，吃药打针输液，郝成晟那点工资也就顾得住买米买菜，腾不出闲钱换车子。再说了，骑辆旧车是郝成晟，骑辆新车就不是郝成晟了？还是。

郝成晟骑车刚刚上桥，那辆黑色现代在前方100米的地方撞向桥栏，然后，像个躯体庞大的跳水运动员，在空中来了个大难度的侧滚翻，栽进水里。

这条河平时水不深，刚刚没过人的头顶，热天时郝成晟没少下去洗澡。问题是，昨晚来了一场大雨，上游洪水一泻而下，引起河水暴涨，浑黄中夹带着树枝和泡沫，陡然间变得湍急凶险起来。现代车是头朝下栽进河里的，车屁股露在水面上，一上一下来回晃荡，随时都有被冲走的可能。

开车的男人从水里爬了出来，看来他不善游泳，最多只会几下狗刨。艰难地爬到岸上，浑身湿淋淋的，对围观的人喊，车里有人，快救命啊！谁把人救上来，我出1000块酬金！

望着浑浊汹涌的河水，没人敢下去。

开车的男人急了，又喊，我出3000块！3000，行了吧？

3000块是不少，可比起命来就差得远了。开车的男人挨着人求，他走到哪儿，哪儿的人就往后躲，摆着手说，我不会游泳。

郝成晟赶到出事现场，一撒手，把那辆28永久扔到路边，车轮子空转好久才停下。他越过人群，一头扎进水里，朝桥车游了过去。郝成晟拉开车门，把一个老太太拖出来，揪着头发救上岸，交给开车的男人。男人又喊，大哥，车里还有人，麻烦你再去一趟，我给你5000块酬金。

郝成晟第二次游向轿车，这次救出的是一个女人。把女人送上岸，郝成晟早已累得筋疲力尽，没有一丝力气，趴在河边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被救的女人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拿手指指河中摇摆不定的轿车。男人说，兄弟，我女儿还在车里，再辛苦你一次，把我女儿救上来吧。男人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我出1万块！郝成晟犹豫了那么一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一头扎进水里。

把孩子拖到岸边，人们七手八脚把孩子拽上来，正要去拉郝成晟，一个浪头打过来，郝成晟便没了踪影。

人们知道，郝成晟再也不会上来了。

郝成晟的尸体直到下午才打捞上来。围着他的尸体，人们不无惋惜，说，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就这么没了？

警察翻遍郝成晟的衣兜，终于找到了他家的电话号码。奶奶很快赶来，抱着郝成晟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任人怎么拉也不起来。旁边的人说，你别哭了，哭坏了身子不值得。要说，这事也怨你孙子，为了一万块钱把命送了。

一万块钱？奶奶迷惘地看着那人，问，啥一万块钱？那人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学说一遍，奶奶哭得更痛了，断断续续说，你就别往我孙子身上泼脏水了，他先天耳聋，啥也听不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