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生日

今年阴历的4月25日，是母亲的84岁生日。还没有到生日的几天以前，我就分别告诉在老家工作的兄姐和在曲阜工作的妹妹，今年母亲的生日要在距离老家最近的梁山县城过。

大家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选择梁山。我说，一是梁山距离老家最近，母亲不适宜远距离坐车；再就是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生日到来的前一天，我带上妻儿从济南出发，先去梁山一家大酒店订了次日中午的房间，然后回到位于梁山县城南25公里的故乡。母亲因为患脑血栓已经失语多年，但是她的听觉依然灵敏。家里的人已经告诉了她要去梁山过生日的计划。姐姐说，看出来娘一直在纳闷，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在梁山为她过生日。她一直在打手势拒绝，意思是在家里随便过一过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去那里。

我对母亲说：“你还记得韩垓吗？还有袁口？”

母亲的眼睛立刻明亮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表情丰富，很激动的样子。

我说：“咱明天吃过了午饭，我们带你去韩垓和袁口看看。”

母亲很高兴地点头。

家里的人也都很纳闷，不明白我的意思，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听到这两个地方很激动的原因。因为我说的韩垓和袁口是隶属于梁山县的两个普通的乡镇，在梁山县城附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

但是，我却知道，这两个地方，在母亲的人生经历中，却有着难忘而特别的意义。前些年，母亲身体还好的时候，跟我住在济南。母亲最常回忆的经历是自己在1958年春天的故事。那一年父亲去了关东，爷爷身体不好，家里一切都有母亲撑着。那一年春天，村里饿死了很多人，我们家也已经没有任何吃的了。爷爷听村里的人说，在梁山附近的韩垓和袁口，可以用衣服和布匹换地瓜干和胡萝卜，就想让母亲去看看。母亲勤于纺织，正好那一年春天织了不少布匹。

衣服可以不穿新的，但是没有吃的却不行。当时哥哥的年龄还小，姐姐也刚刚会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爷爷身体不好，就是有饭吃还不行，更不用说饥饿的煎熬了。为了一家人，在一天的清晨，母亲推着我们家的独轮木车，装上几捆布匹和一些衣服就上路了。

从我们村到梁山的韩垓和袁口，大约有45华里。母亲是小脚，推的又是独轮木车，道路又是那种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一路的辛苦可想而知。但是，就是这样的情况之下，母亲在那一个春天中，往返了十几次。每次都是当天来回，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动身，深夜才能回到家，然后一家人就有了维持生命的食粮。

现在，我从济南回老家就经过这个地方，只是道路已经变成了宽阔的公路。每次开车经过的时候，我都自然会想起当年的母亲，想起小脚的母亲推着独轮车艰难前行的情景，总是不禁泪流满面。

母亲在我这里的时候，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总是会说：不知道现在韩垓和袁口怎么样了？

是啊，尽管我带母亲去看过全国的很多风景，但是，我能够想象得出，这两个小地方却是当年母亲去过的最遥远的地方，是给母亲留下了最深刻记忆的地方。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有带母亲去看看这两个地方的想法，但是因为后来母亲身体越来越不好，上下楼不方便了，回到老家居住，事情就放下了。

今年母亲84岁，我与家里人商量要给母亲过一次有意义的生日，心里也想要圆了母亲的这个心愿。

25日那一天，我们在酒店为母亲举行了西式的生日宴会，母亲吹了蜡烛，儿孙们唱了生日歌，母亲特别高兴。然后，我们去重走母亲当年走过的路。一路上我不断地给母亲讲解着沿途的村子，母亲也一直朝车窗外看着，但是，母亲显然再也找不到她心目中的地方了。可是，我看得出，母亲很兴奋很激动，她老人家的心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