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中的自我

阮 直

原以为人到五十就成精了，如今我过五十都快过五年了，我还是不知自己的“天命”是个啥。

按儒家学说的解释：天命之谓性。儒家把天命看做道在个人身上的体现。也可理解为，人的脾气、性格、气质、能力倾向、兴趣爱好等。也是人一切的行为的根本。现代成功学说“性格决定命运”，就是这个意思。由此也可以把天命看成是“自我”了。

自我，按说是不该有盲区的，俗话说：“自己吃几两干饭自己还不知道吗？”真的就不知道，过五十不过五十都不知道。我爷爷也不知道，他五十岁时体壮如牛，曾夸下海口：“我七十岁时也不用子女养，照种二亩地。”可六十岁一过，别说种地了，就连院子里的几盆花草他都懒得侍弄了。

我老爸一生耿直，因爱说真话，总是吃大亏，曾经一百多次地捶胸顿足发誓：“我五十岁之后坚决改过，一定改过。”可如今快八十了也没改过来。

我从年轻时就不断地修持自己，想让自己成为一个道德高尚、举止优雅、文质彬彬、心地善良的“好人”。可是我贪财、我图名、我好色的本性过了五十也不见好转。

小时候，我吃窝头挑大的，搬煤球时捡小的，为多好的朋友也不敢往自己的肋上插刀，更没胆儿冒险往别人的肋上插刀。你骂我，我不敢回嘴，就心里骂你两遍。原以为我会不断地改好，可如今我还是奖金希望拿多的，看女人盯着漂亮的，当官不愿意当小的。但我却装出一副假象来给别人看，奖金发得少，心里骂领导，但我不说；美女好看，我也爱看，但我就是不看，你弄姿摆首，我就绕着走；大官我也想当，就是当不上，但我从不抱怨，因为我种的是地瓜，它不会收获黄豆。我的优点是服从领导，无论你是精英还是草包，单位也不是我家的股份公司，搞好搞糟自有组织操心，我不能提着潲水桶上戏台——乱打家伙事儿。

就这副德行，还能得到过组织的表彰，朋友的赞美，弄得我时常不知道我是谁了。

我的自我大半辈子都在矛盾与双重的人格之中混了。理论上的自我，我也不糊涂。我知道，知天命就是把内心修持得有一种定力，去对抗外界。所以人到五十才能够抵达。

可为什么我五十年的肉身与灵魂的磨损，已到了不如老旧的“老爷车”的时候了，还是做不到不怨天、不尤人，达不到孔子的这种“知天命”的境界呢？

我倒是想早一天抵达内心的宁静与统一，可就是有人给了我这样的智慧，我也很难在这纷乱繁杂的社会里找到这么一种内心的定力。庄子在《逍遥游》中，有这样一个表述，做到“举世而誉之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什么意思呢？于丹解释说：“举世而誉之”就是全世界都在夸你的时候，在劝你的时候，让你往前走一步的时候，而不加劝，这个劝是劝勉的劝，就是自己再多走一步，在别人的鼓励和纵容下再多做一点，他说我不会。那么“举世而非之”就是全社会都在苛责你、都在非难你、都在说你做错了的时候，而内心可以保持不沮丧，不加沮，这样才叫做定乎内外之分。

我做不到，做到的是庄子，成为庄子的人不多，不是庄子的人多，所以，人永远活在矛盾与糊涂的自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