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华坚

这大概不是一个可以出游的时间段。出游返回之后，朋友们对我的行动很惊讶。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黄金周”不出去，现在却请假出去，更不能理解我为什么是一个人而不结伴而行。一个人出去没有意思。他们说，连说话的人也没有。

我不知怎样对关心我的朋友们解释。其实我也不能向自己解释。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而且不结伴？现在我也想不通。只知道，就是这个时候非常想出去走走。仅仅是想出去走走而已，没有其他任何太迫切的目的和事情。

我并不是一个太乐于出游的人。这么多年来，我出游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大多数时候是有事要办或顺便而往。但是这一次却是内心强烈冲动。这种要求一经形成，便按捺不住了，念头形成的第二天便背起简单的行囊踏上了旅途。

长途客车缓缓启行，瞬间便潜入了茫茫夜色。发动机嗡嗡的声音应和着窗外感觉出来的流动的风的模样，内心一下子宁静了下来。随着离出发点越来越远，掌心里紧握着的紧张一下子全消散了。人像融进池塘的雨点，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在陌生的一掠而过的巨大中，我的眼睛时而闭上时而睁开。无论闭上还是睁开，都不是任何一种冲动，身心自由和舒坦。窗外的灯火摇晃明灭。它们有时星星点点，有时连成一串。有时闪烁的光或者窗外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我不知道那是一些什么光，不知道别人看到这些光有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别人在黑暗中有些什么想法。远在天边的光和近在咫尺的黑暗对于我来说，这个时候都是无所顾虑的坦荡和辽远无涯的宽容。

穿过一座又一座不知名的村庄和城镇，抵达南方最繁华的都市时，人就像鱼一样游进了茫茫海洋。陌生的人，熟悉的面孔，新鲜的腔调，喧嚣的街市，孤独的目光，都在缓缓飘动。我知道那些陌生和熟悉过了这一瞬间，再也不会有机会再次相见了。就算有缘再次站到这里的时候，陌生和熟悉的东西肯定也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一生中，曾经有过多少这样的时候，就这样与我们擦肩而过。就算我们觉察到但是也无法挽留！

在人海茫茫中一个人静静地走着，穿过一条又一条古老的街道，然后走上不知存在了几千年的那座南方著名的矮矮的山和那条著名的长长的河。古老的山和古老的河被人们赋予了太多现代的气息。山上河边人流如织，所有的人在进或退，在上或下。人们分别向两个方向流动，一样的笑脸和不一样的年龄在所有人身上似乎没有太大区别。我不明白此时他们想什么。但我知道他们的想法一定不会一致。就像我，走过山和趟过河，没有感觉到累。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累，但就是没有累。身不累，心也不累。

我在那个古老的城市里像个无聊的人一样走着。穿过那些高处不胜寒的楼群，我在一些老街、窄巷子里穿行。我装作问路的来访者不时与陌生的长者攀谈。他们不厌其烦，娓娓道来。一个城市的历史在这些民间的舌头上徐徐展开，卑微而强韧的生命历程在这些老迈而浑浊的眼神中从容袒露。这些渐远的弯曲背影和这个城市是那么鱼水交融，仿佛他们就是这个城市的一块不可或缺的残砖。于是我想，如果没有这些老者，这座城市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突如其来如我者，这座城市又会是什么样子？

我当然没有想到这座著名的城市与我有什么难以割舍的关系。我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就像人就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一样。然而，即使是匆忙，清醒的双眼有时也会被这个难以界定的外部世界所迷惑，它会让我们为它悲喜，同时为自己悲喜。人很难摆脱外部世界对自己的影响，更多时候只能力所能及地换一个角度去承受。所以我从熟悉的地方来到了陌生的远处。陌生让疲惫得以消除，让浮躁得以稍许的平定。有了这个理由，我不再作其他的祈望。

离开古老而著名的都市，在一个夜晚，我又悄悄抵达中国南方那座最负盛名的开放城市。在这里，我没有看到想象中热火朝天的场面。一切景观，除却高层建筑的数量多一点，我找不出它与其他大城市在表面上的区别。如果一定要找出区别，就是这里没有我喜欢的老城区。借着夜色，与友人两人去了一个叫“根据地”的酒吧。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让摇滚乐在灵魂深处使劲地擂。透过手指夹缝中升起骚动的烟，我们看到舞台上的乐队在做噩梦一般狂叫，舞台背景布帘上用若隐若现透出漆黑的大宋体印着的一行字：与其泯灭，不如瞬间燃烧！

去了回来。

很多过往的影像很快就忘记了。唯有那句话像一条无名却源远流长的小溪，在我心头一直潺潺地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