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窗前的文竹

尚新娇

秋日，植物的绿不似夏天那么喷薄而出，它不再想着生长，呈四处蔓延之势，而是将生机往内一点点敛藏。

为了养好我家的文竹，我把萎蔫的她从客厅搬到光线好又通风的阳台，并用吃剩的肉骨自制了花肥。

文竹有大餐吃，长得自然精神。她的生长好像不受季节限制，像变魔术。细细嫩嫩的茎叶，像刚出生婴儿的手指，让人闻见嫩鲜的新生气息。它们汇聚一起，轻如薄纱，飘若翠云，温婉风流，恍若宋词里削肩凝眸的女子，在纸上铺排出一行行婉约轻幽的诗意。

一天，我还未来到阳台，就闻到一股别样的浓馨香气。扑面相遇，却发现她身上盈盈然张开了繁星般的白花，花蕾则如撒上去的米粒，似乎等着小鸟来啄。将脸凑上去，一缕香冲杀进鼻翼。像桂花，又比桂花烈。看样子，新新旧旧已开几日了，也许在我走后的次日就开了吧。很遗憾没有在她花瓣初绽的那天相见，仿佛情人的心，总是不能适时地相遇。在一方情意最浓馨最怒放之时，另一个或曾未知，或曾远旅，或尚懵懂，因为各种因缘而错位，而抱憾，再次想见，面对的却是不堪的残局。

她的开花给了我意外的惊喜，原来我根本不知她有开花的一日。花朵虽微，却雅致如百合，查阅资料，上面说文竹性喜攀缘，若任其生长，则不像竹，而像藤了。我倒喜欢她藤一样自由自在地乱爬，裸露她那自然天性，把一方阳台都扯起小绿旗才好呢。

站在阳台的纱窗前，每日沐着日光，高楼凉风穿过她繁密的枝枝叶叶，风的小手摇晃着绿漪的梦。由此我想，她一定最喜欢风的到来了。

夏季的风，秋季的风，白日的风，黑夜的风，每时每刻，她呼吸着风的营养。说起来，她太调皮，太野，太贪“风”了吧。因为风是最广博的。风穿过世界的角角落落，见识过山河洋流，森林草地，与不同肤色的人群打过招呼，听过不同的语言，闻过不同地域的气息。风的心胸、气味、强弱、冷暖乃至色彩、质地、方向，自然都是有一定来历和说法的。所以，每一缕风都是新鲜的，多识的，智慧的，风是生长者的老师，打开愚钝者的心窗。风也是迷惘者的向导，使她们长出清晰的脉络。

她正处于生长的青春期，身体的各个部位正在发育，手脚都令人惊异地生长，枝条内荡漾着生命的河流，羽状的叶片是一片片划摇的浆，又是振奋的羽翼，呈现出翩翩欲飞之态。我喜爱的，便是她有着蓬勃秀逸的外观之美。而这种美，即是健康的植物美。

因为她撷取了世界的精华。她聪明地选择了自己生长的位置。沐浴着不同风潮的吹拂与洗礼，再加上主人给予的物质营养，才孕育出如此风韵饱满的身心。

我似乎听见她说，她最喜欢纱窗这个位置了。

是的，她的生长正是以阳台为起点的。因为风是从这儿进来的，尽管窗常常闭着，但风还是从缝隙中钻进来。这是她迎接风的一个关口。她会意四季风的来历，她会根据风的不同调整自己的姿态。她慰问风，点头，嬉闹，或者让风静静地给她上一节讲座，她能听懂风的意旨和密语。在东西南北风的吹拂下，她渐渐历练长大，渐渐明晰世态。

文竹的脾性原来喜欢风。这是我侍养文竹的最大发现。这样，她才能长得痛快，长得放肆，即使冬日里隔着阳台上的一层薄薄玻璃窗，温度也并不成为问题。

而我与文竹相伴两天后，也要离开家了。

到外面的风里去，不同方向的风里去。列车裹来的风，每一位旅客身上的风，飞鸟从远处衔来的风，河流从远处漂来的风，书页上每个字传来的风，话语背后藏匿的风……

成长深陷于色彩斑斓、无处不在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