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喆在我即将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打来电话,告诉我靳征已经搬着家当去了慧敏家。听到这消息我并没有半点惊讶,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至于林静芬阿姨,她跟我妈一样都是喜欢对抗的人,遇到不顺心的事儿,她们会挣扎、反抗,一下、两下……直到头破血流之后发现所有的对抗都是徒劳的,她们会默默地接受现实。关于这些生存的技巧有些人生来就会,而有一些愚钝如我母亲和林阿姨这样的,却总是在兜兜转转之后才不情愿地面对现实。
我曾经爱上过陈喆他们乐团弹钢琴的一个小伙子,自认为我们爱得很深。他是那种很清高没有半点俗气的人,待人友善而富有同情心,在我们相处的两年多时间里从未发生过争执。那时我想能够嫁给这样的一个人,一生的时光与他共度,是一件美妙和值得骄傲的事。但一件小事的发生让我从爱情的美梦里醒来,毫不犹豫跟他分了手。
那一年夏天最热的几天,我父母跟着他们的同事去了北戴河旅游,我则因为劳累和中暑病倒了。整整一个星期,我躺在家中水米未进,钢琴恋人的电话支撑着我。我们的家离得很远,他曾几次要来看我都被我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天气太热,我怕他热得受不了,也跟我一样病倒。于是,他一有时间就给我打电话,询问我的情况,今天感觉怎么样?吃药了没有?吃饭了没有?我很想你,你一定得快点好起来……几天以后父母回来,陈大燕同志几乎已经认不出来我是谁了,当我替他们打开了家门,我感觉她是调整了一下才试探着喊出我的名字,“左娟?”那表情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十分可笑。她一边给我熬稀饭一边掉眼泪,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左娟你傻不傻呀,亏你还是医务工作者,自己病了你不知道上医院去打针?你知道吃药有什么用,你光吃药不吃饭那病能好的了么!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就不能把自己照顾得好一点儿,我跟你爸爸幸亏今天回来了,这要是再晚回来几天,还能不能见着你都得单说了。”
“妈,没那么严重,我自己知道,马上就该好了。”
“你知道个屁。平常还老觉着自己挺机灵,你自己做不了饭不会给慧敏打电话?你不会让慧敏妈妈给熬点粥送下来?笨死你得了。”
“我不愿意麻烦人家。”
“行,你不愿意麻烦外人不是还有男朋友么,你就不会叫他来照顾照顾你?”
“他说了几次要过来,是我没让,这么热的天我不想让他跑来跑去。”
听完了这一句我妈再也没有跟我说话,看见她不停地抹眼泪,我还以为她被我的爱一个人的情操所打动,心里颇为得意。到了晚上,我感觉好了很多,从房间里出来去拿西瓜的时候,我看见她还坐在沙发上抹眼泪,不禁感到好奇,坐到她身边小心地问她 :“妈你这是怎么了?你别担心,我这不是都好了吗。”
“呸!”她咬牙切齿地对着我,“合着你以为你妈掉眼泪是心疼你?我这是叫你给气的!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姑娘,就为跟个小伙子搞对象你连命都不要了。我告诉你左娟,你要这么下去你没法幸福!那小子他就不会拿你当一回事儿的!你这么大的人了,有没有一丁点儿脑子?换了他躺在家里动弹不了,换了是你,你能因为他说怕道儿远,怕你热你就不去看看他?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二百五出来!”
我妈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被我气哭过,那次她哭了很长时间,特别伤心。最后,她擦着眼泪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左娟,我觉得一个人选一个共度一生的人得有一把尺子,比如说我吧,当年我选人的尺子就是如果我生病了,他肯不肯照顾我,如果我瘫痪了他会不会伺候我一辈子,不抛弃。我觉得你爸爸是这种人,所以我跟他结婚了。”剩下的话她并没有说,拍拍屁股回屋睡觉了。
直到今天我依然认为没来照看病中的我并不是那个弹钢琴小伙子的错,但我向他提出分手的确是因为他没有来照看病中的我。他曾一度非常恨我,甚至一次在跟陈喆喝醉酒之后,他给我打来电话诉说他内心的委屈,“是你自己不让我去照顾你的,反过来又因为我不去看你跟我分手,左娟你这么玩儿人太没劲了。”这句话他絮絮叨叨重复了许多遍,“太没劲了,太没劲了。”我则咬紧牙关一句话都没说,倘若我真的因为这件事再跟他掰扯起来,那才真的特别没劲。
这么多年以来我对我妈所做的事情很少百分之百赞同,但是在我跟钢琴小青年分手这件事上我非常感激她英明的抉择,尽管那次分手让我感到痛苦。每一次我在病房里看到没有家人照看的病人,都在心里默默感激她给我的忠告,她说爱情不能当饭吃,男人的责任感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