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她咖啡店里的一个员工,他父母没去德国他哥哥那儿之前,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保姆,小毛照顾了他们几年……”
“几年?”
“说不好,可能三四年吧。”
慧敏这时插嘴说:“我看这王小东对小毛可不是一般的老板对员工的感情。”
“嗨,小毛从十七八岁就到她们家去干活了,人心又不是稻草做的,有点感情也是正常的。他都跟我说了,说小毛就跟他妹妹似的……”
“这话说的,”我妈显然不认同这话,“这话说得就有问题,员工就是员工,保姆就是保姆,妹妹就是妹妹,这能混为一谈么?”她严肃地看着我说,“左娟儿,你必须得跟王小东认真地谈一次,你们俩要是谈恋爱,必须把小毛开除,留这么一个远不远亲不亲的小姑娘在身边儿,你们俩不因为她吵架才怪呢!”
“娟儿,”慧敏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这事儿你必须得听我的,她在王小东他们家待了这些年,他们家人对她肯定是有感情的,你不能光考虑他的感受不考虑自己的感受对不对?让小毛走,王小东肯定不会高兴,要是不让小毛走,你跟王小东可就不光是不高兴的问题了,弄不好就得吵架,吵来吵去俩人的情分可就吵没了。”她定定看着我,等待我的回应,而我的脑子早就乱作一团。
慧敏的话不是没有道理,问题是,如果我把小毛的离开作为和王小东谈恋爱的前提,这是不是显得有点可笑?甚至……甚至是有点儿不自信?
慧敏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笑着,“我知道你想什么,我告诉你左娟儿,什么都不重要,你的幸福、你有健康的身体、有自己的一份儿收入,再有个稳定的家庭这就够了,女人这辈子还求什么呢?至于别人怎么说你,千万千万别往心里去,别人说什么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说得坦率而诚恳,我相信这些是她在经过了一系列变故之后得出的结论。见我不说话,慧敏又说,“感情的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就是赢得自己的同时剥夺别人的。”
就在我打定了主意今后要恪守我家老太太忠告的时候,临近下班,章晓雯又给了我当头一棒。
她进来的时候仍旧笑嘻嘻的,“左娟儿,今天晚上你得好好请我吃一顿。”
“吃!到现在这话我还敢跟你放,可劲儿造。”
“左娟儿,”她微微低着头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这个。”
“什么呀,还弄得这么神秘。”我嘀咕着打开,却是章晓雯的辞职报告,不禁愣住了,“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儿啊?”
她还是笑,“这会儿我什么都不回答你,得,先吃饱了再说。”
下午我就给王小东打了电话,告诉他晚上我跟章晓雯要去吃饭,他留了最好的座位给我们。我们俩刚坐下,王小东就笑呵呵地走过来,“我住院那会儿章晓雯对我可好了,今天说什么也得好好请你吃一顿。”
章晓雯撇撇嘴,“少来这套,我对你好你出了院怎么也不说专程回去看看我?”
“其实我就是冲着你回去的,谁知道被左娟在中间插了一脚。”
“你们俩别贫了行不行,”我看着王小东,“我跟章晓雯说会儿话,你不用管我们,走的时候我叫你。”
“行,”他叫一个服务员过来,叮嘱他,“这桌是免单的。”
“我知道。”服务员点点头,“上午小毛来电话,说她哥的保险费已经赔下来了,晚上她到店里来把从店里拿的钱还上。”
王小东点点头,“知道了。”
王小东刚要转身离开,正好小毛走了进来。她脱掉大衣露出粉红色的羊绒衫,牛仔裤、平底鞋,看起来修长美丽,章晓雯那么标致的一个人看到她眼睛里都闪过一丝光亮,由衷地称赞,“这女的谁呀,真漂亮。”
小毛朝王小东走过来,看见我和章晓雯,她微笑着点点头,“我来把店里的钱还上。”
“你们俩慢慢聊,我先去一下。”王小东说完,带着她走进了办公室。
章晓雯从包里掏出一包烟来,就在我诧异的目光中缓缓抽出一根点燃了,悠然地吐出一缕青烟。
“左娟儿,从前的时候我不相信命运,现在我信了,你就是比我命好……”
我说 :“吃点东西。”
她轻轻摇头,“左娟我对你特别失望。”她的眼泪掉下来,“在我受处分那件事上我对你特别失望……”
我的心一下沉到谷底,她始终没原谅我。
“对不起。”我说。
她无可奈何地笑出来,“算了,我早就原谅你了,我不可能不原谅你,可是原谅和忘记是两回事,我跟你,咱俩都是彼此真心的朋友,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咱俩之间的情谊。”顿了一会儿,她又说,“我辞职不是因为受处分的事儿,是我自己不甘心就这么在医院里庸庸碌碌过一辈子,累死累活还挣不着几个钱,这次我表姐从加拿大回来跟我说那边的医院特别缺护士,工资高不说还不累,她跟她老公在那边有生意,可以先把我办过去,再从那边申请移民,特别快……”她看着我,“我想生活得好一点儿。”
“章晓雯,”我认真地说,“我一辈子都感激你今天跟我说的这些心里话,要是今天你什么也不说,就那么辞职走了,今后的大半辈子每当想起你,我都得翻过来掉过去地琢磨你到底为什么离开医院……”我忍不住笑出来,“你还是很够朋友,不忍心叫我受折磨。”
二十九
那天我和章晓雯说了许多掏心掏肺的话,也许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我们都感到伤感,似乎分别就在眼前。章晓雯数次红了眼圈,但都没有再让眼泪掉下来,这使我更坚定了一个新的认识,爱笑的人必定都很脆弱并且爱哭。你看丁慧敏从来不曾有过那么多的表情,她的喜怒哀乐都深深埋藏心底,所以她坚韧而充满不可思议的力量。
我刚一想到丁慧敏,她的电话居然就打了过来。她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和章晓雯吃饭,她说她有件特别抱歉的事想跟我说,希望我不要责备她。就在我思忖着她会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的时刻,她吞吞吐吐地说楼上的房子她不准备卖了……
原来是这事儿,我着实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