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贺喜

母亲今年八十有六，患有多种疾病，最怕寒冬。所以，每年的冬天，母亲都要像“候鸟”一样，照例被我接到郑州，享受城里的暖气。

前几年，母亲身体状况不错，来到郑州，我还能带她出门转转。但自从母亲前年大病一场之后，身体大不如以前，轻易不敢出门。所以，虽然说来郑州了，但几乎没下过楼，暂时的“农转非”对她来说，也只是从农村寒冷的屋子漂移到城里有暖气的屋子而已。

母亲是不折不扣的文盲，于是，电视和阳台成了她看世界的唯一“窗口”！

母亲不会用电视机，都是家人替她开并揣摩她的胃口挑个有河南豫剧的台。此外，重庆卫视最近播放的《红色·经典记忆》是她的最爱，那里有毛主席等老一辈革命家的影子，大可满足她朴素而浓烈的怀旧感。而当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老人一个人在家时，则常常久坐于阳台上我为她量身定做的靠窗沙发上。

这个“窗口”对于她而言可谓“弥足珍贵”，窗外的一切俨然成为她了解外面世界的“现场直播”——我们上班或者儿子上学，她都要在窗口目送；估摸着孙子快下学了，她简直像“哨兵”一样在窗口瞭望着，直到那个熟悉的影子出现，才兴奋而艰难地去忙着开门；母亲听力不好，但眼睛很管用，凝望窗外时间久了，那些在花园里休闲、锻炼的人们，其模样她都能记个大概，这些身影成为她熟悉而陌生，可望而不可即的“朋友”。

有时候，母亲实在百无聊赖时，会“翻阅”我随手带回家的报纸。母亲不识字，只能盯着照片看来又看去。于是，我“突发灵感”：“妈，我给你买个连环画看吧”，“中啊”母亲一脸兴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蹉跎了几天，我竟然把这事儿忘记了!母亲“清算”我说：“你咋还不给我买画书哩？”母令如山，吓得我赶快跑到书店。书店可没有老人版的看图识字读物，无奈，我只好买了《水浒传》之类的画书。不禁暗自苦笑：都说“将老比小”可不是嘛，八十多岁的文盲老人居然看起“中国孩子最喜爱的”连环画了！

母亲来了，把乡下的“窗外世界”也带来了。老人虽然是文盲，但特聪明，看人过目不忘，记事明明白白，简直就是村里的“活字典”：近到俺家的祖宗八辈，远到村里谁家媳妇娘家哪里的、祖坟哪里的、七大姑八大姨等，她都能说得清清楚楚。儿子也被她的“传统教育“吸引了，普通话和家乡话“双语”水平迅速提高。

母亲还把半个多世纪前，她的那个“窗外世界”也带来了。1949年俺村刚解放时，母亲曾经为一个相当级别的林姓大干部家当了一年奶妈。1950年，母亲抱着养子去北京给那大干部送儿子。当时人家许诺：把我父母亲还有我大哥全家接到北京，负责安排工作。但父母亲却丝毫不动心：说啥也不愿离开村子！为此，我多次埋怨母亲：你们太小农意识了。母亲说，我们当时真要去北京，说不定就没有你了！想想也是，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谁能来到这个世界具有极大的偶然性，当初一旦去了北京，我这“60后”极有可能“被计划掉”呢！

“心中有佛便是佛”，而我，透过母亲弥足珍贵的“窗外世界”，进入了博爱纯朴，向善向美的世界。感谢生命，感激母亲，感恩母爱！